秋日午后,武陵山中搭著一層薄薄的水氣。 迷濛的雨絲籠罩在農場溪谷旁的田地上,張水生把犁田的工具擲入四輪轉動的手推車裡,輕步慢移的驅動手推車從坡地緩緩走向親莊。 他的手臂因為長期勞動,那精壯、結實的模樣,使他在推動手推車滑過顛簸的碎石坡地時,竟滲雜著一份年老男人少有也少見的旺盛的生命力,他的氣色、他的步履、他的勇氣、他的力量,匯集出一個長期居住在山間的男人,優越生命的定義。 話雖如此,其實不過是一個在武陵農場擔任場員長達二十五年的退役軍人,換裝農夫之後所顯露,充滿粗野豪邁的泥土氣味的印象。 即使在冷颼颼的秋日田間耕作,這種粗野豪邁的步履和力量,都讓他那盈溢軍人氣息的呼吸,愈發產生不畏縮的
堅持意志。 就算雨來的日子也一樣,他發願以忠誠的心,深愛這片廣闊的高麗菜園,以及他至愛的人。 是這樣的呀! 下雨的日子,撇開不必上工的下午,他可以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屋子裡聆聽溪河那頭傳來淙淙淅淅的水聲,透過被霧雨濡濕的窗櫺,他望著這一條孕育國寶魚的七家灣溪,兩側的楓林綠野間,彰顯著水霧迷離的寂寥寧謐,整個山頭水湄像是被淋濕的頭髮那樣,發出閃閃的水光。 他坐在屋裡好幾分鐘,屋外的日光稍稍明亮起來,這不是放晴,只是暫時的雨歇徵兆,天空的烏雲並沒有真正散去,不出一下子的光景,那迷濛的雨絲又會不請自來的飄落到他居住的親莊來,直到昏黃的夜色來臨。 誰也說不準這綿綿的細雨,會不會在黃昏後變成斗大的
雨滴。 他的妻子從屋外採摘一大把園子裡的青菜,聳動著被雨絲斜斜披掛的肩膀,一臉平靜的暈紅著面頰走進來,就像習慣了山野生活那樣,不聲不響的逕自往廚房走去。 這一瞬間的凝視,張水生寧謐的心忽然沉入淡淡的喜悅之中,或許這不該叫喜悅吧!應該叫做幸福。 一種兩人共同生活的簡單幸福。 許久以來他已經不曾如此專注的看著這個六年前,他返鄉中國大陸探親時,從老家娶回來的同鄉老伴;而現在,這個年輕的老伴除了每天會陪他下田耕作之外,勤快的身手不自覺裡化為幸福的姿影,在他眼前躍動,他覺得自己像是掉入甜蜜的深淵裡,凝視她的眼神竟然閃爍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滿足感動,就像這個下午,雨絲最初飄落彼時,清風微起般使人陶醉一
樣。 他把身體依在因迷濛雨絲輕飄而使得天際略顯陰霾的窗台邊,想起前妻罹患大腸癌開刀後不治身亡的前塵舊事……。 四十二年的夫妻情緣,可是一條不短的坎坷世間路,自民國四十七年他身在陸軍運輸部隊經理連從軍,和她在台中后里結婚以來,他們即一路相伴相隨,勤奮持家,直到民國七十年他退役後申請到武陵農場擔任場員,兩人始終無由怨尤的在困頓和吃力的勞動工作中,相依為命的為那塊四分半地的耕種奉獻心力。 攜有一子改嫁過門的前妻,和他一樣,一開始都不熟悉武陵農地的耕作事宜,多虧親莊裡的同袍相互扶持,他們才得以在耕稼作業裡學習蔬果種植的各種技能,坡地上那一大片梯田形的土地,在他和前妻辛勤學習種作,努力耕耘後,原本
空白的荒蕪田地,沒隔多久即顯現出一片青翠的高麗菜香,這片坡地上格外醒目的菜圃,是他和前妻兩人胼手胝足種植得到的豐饒成果,這種經由自己的雙手墾殖獲得的善果,雖然讓他的手掌皮肉腫大、變形,他卻甘於叫自己日夜晨昏守住這片得來不易的生命夢田。 夢田呀! 生命夢田的工程還未完成,前妻卻先他一步離開人世間,離開秋來午后便飄落絲絲細雨的武陵農場。 雨絲不語,淅淅漱漱落下,撩撥起他思念萬千。 曾經,他在前妻離去後,也想過就此離開武陵,最好離得越遠越好,離得越快越好。 如果真是離開武陵,那難以想像的離棄傷痛,不也等於要他背棄對武陵農場這塊生命夢田最初的摯愛嗎? 是了,他和前妻來到武陵農場多久,對於這
塊生命夢田的愛意即有多深,二十五年了,他跟武陵農場的土地之愛、自然之情,已然到了無法分割的地步;而今,如果真要他輕意離開這塊和前妻共同經營,雖僅四分半地的生命夢田,無異是將他過往二十五年期間,在這塊土地上辛勤種植的愛,連根拔起,曝曬枯竭。 他決定繼續留在武陵,像過去雨來日曬都歡喜下田那樣,默默在他心中的夢田,耕耘出一片大好的蔬果光景。 七十四歲的年紀,他自認體力尚好,親莊前那片高麗菜圃,留有他多年耕作的汗水、足跡,他的愛深深的種植在那一方土地上。 現在,在他決定留予武陵繼續他未完成的二十五年的老夢之前,在同鄉老伴遠從廣東漣江渡海來台,跟他一起自食其力耕作農事之後,個性正直、木訥的張水生,
彷彿幸福重生,持續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 「自己做,不必用要的。」張水生說出他對生存態度的堅信原則。 然而,就在他傳述武陵二十五載的辛酸淚痕,他那傷感的眼神宛如深刻體會「自己做,不必用要的。」這句話所蘊含難以形容的淒涼的表示。顯然的,這種淒涼苦楚恐怕早已存在於他農作和生活中一段長時間了。 他說,因為沒有能力自產自銷,農莊裡收成的蔬果大都交由包商代辦,包商千模百樣,實在難以應付,遇到價格談判時,大部份包商都會絞盡腦汁想出各套理由,把蔬果買賣的價碼壓到無法再低的地步,使農場的生產者收益降低,不符實務。 「民國六十三年時,武陵農場四個民莊,總計被果菜包商倒帳有一千八百萬元之多;這筆
龐大的金錢數字,甚至危及許多農民的生計。」張水生難過說著:「包商實在不好處理,對他們好言好意,這些人一點也不買帳;若要對他們惡言相向,又恐怕影響批貨價格,誰敢呢?」 這會是沒有人能理性處理,並予以制止的產銷紛爭嗎? 許多年了,這個問題一直存在著。 紛爭既無法立竿見影的解決,張水生唯有在伸手無援的緘默中,和來自廣東漣江的年輕老伴,無止息的勞動著、奉獻著。 工作是必然的,操一口濃濃鄉音的張水生,步履蹣跚的從親莊民宅一步一步登上坡地的高麗菜園,去草、撿石塊、除蟲、灑水,一刻也不得閒的化身為一幅現代拾穗圖,為他所愛的土地播下愛的種子。 他的妻子,如童話般清純模樣,惹人憐惜的村姑容顏,來台近六
年的歲月,日日與山林為伍,所展現的農婦風姿,出落得如此羞赧,這該是山靈恬淡的氣息吧! 「喂!過來這裡,讓陳先生拍個照說!」張水生站在田地這一頭對著妻子輕聲喊叫。 「不要啦!不好啦!」妻子在田地那一頭低頭喃語著。 這時,夕照正沉沉染抹武陵農場廣闊的天際,由橙黃漸轉橙紅,好似漣江姑娘臉頰那一抹紅通通的光暈。 「不好啦!」 〔武陵源記〕 武陵楓紅 武陵農場位於中橫宜蘭支線上,距離梨山僅僅24公里。 有世外桃源之稱的武陵農場,由於緯度高且受東北季風影響,加上日夜溫差大等因素,使得農場每年的楓樹紅得特別早,特別快,各類變葉植物早在初秋時分便迫不及待披上紅衣,成為全台賞楓第一景點
。 天涼之秋,楓葉登場,台中縣和平鄉武陵農場栽植的青楓、楓香每屆秋天,即開始展露「紅顏」,翠綠的青山之中,紅色和金黃色的楓葉交織點綴,有如一幅寫實的歐洲風情畫,一直到十二月下旬都是賞楓期。 楓樹落葉前的楓香,和抽出新葉時的鮮紅,正是楓紅兩大美景,不但樹型自然端正,優雅的枝椏更給人詩情畫意的美感。 武陵農場的秋天,屬於浪漫季節,山上的秋意深濃,青山染紅,呈現出美麗的北國風情,武陵路口夾道栽植的楓香、青楓等變葉植物,隨著季節更迭,悄然展露紅顏,輕風吹拂下,楓葉款款搖曳,彷如向遊客招手歡迎。 賞楓之最,莫過於農場本部前方七家彎溪畔的賞景平台,平台上可盡賞自溪谷至山頂一大片壯闊的紅葉景觀
,各類深淺不一的楓香、青楓、紅榨槭鑲嵌在青山翠谷中,為綠色山林平添嫵媚撩人的風姿,令人著迷不已。 由農場本部直到前往煙聲瀑布途中的武陵吊橋,一路沿七家灣溪而行,在蜿蜒的溪畔處處可見楓葉蹤跡,北國風景遍及山脈,壯觀的紅葉容顏,直可媲美中國大陸的九寨溝美景,無怪乎武陵農場的楓林盛況會被世人稱做「台灣九寨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