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種部隊．人生-高武闡
作者：愛亞
基本資料
跳傘部隊在做跳傘練習。 飛機飛到定高度、定點，他是隊長他要領頭第一個跳，對這第一次的跳傘，傘兵菜鳥們都很緊張，教官再一遍叮嚀，交代要領，他站立飛機大開的艙門口，跳！ 他跳了，身體迅速地下墜，幾乎立刻地他發現傘沒有開！他記得教官曾教：拉副傘！他其實早就拉了副傘，但，副傘，似乎也沒有開。 他一路下墜，腦裡先是空的，後來，墜落的速度太快，他只覺臉痛、耳朵痛、頭痛！風和氣壓和恐懼讓他沒法子想，沒法子想他要死了！他要死了嗎？他的傘沒有開，他會摔在地上摔成肉泥！他痛，他害怕！忽然他看到目標了！跳傘的目標是一處茶園，深綠色的茶園出現了，他將—— 「?——」 好大一聲！他聽見了！ 他的主傘開了！ 他的主傘開了！ 傘開，氣流向上沖，大大的白色主傘被氣流托向天空去，將他整個人拉起，拉到有一點高度，再，緩緩降下來，安安穩穩地，他不是降落，是站立，站立在茶園的土地上。 地面上許多人為他流淚，又驚又嚇又感恩，好多傘兵部隊的大男人都驚！嚇！喜得流淚了。 他是高武闡。 這是他第一次跳傘。 跳傘的茶園在桃園龍潭，日據時叫「自殺機場」的地方，是「神風特攻隊」自殺飛機停放的機場。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跳傘。 他原先並不是傘兵，他是特種部隊。 特種部隊的工作是「不明不暗的情報員」。 哇咧！ 學習跳傘是因為特種部隊有可能到「敵後」做情報工作，他們必須在夜間乘飛機在敵後大陸上空跳傘到偏僻地區，到地面後換身份，換姓名，有新的證件，完全像我們在小說、電影中看的一樣。 高武闡的敵後職務是廚師，「做?師」是因為他會燒菜，燒道地的雲南菜。 他是雲南人，他燒菜是在游擊隊中學的。 他是雲南中緬邊境龍陵縣人，他的游擊隊是「雲南人民反共救國軍」。 但高武闡並沒有做成情報員，這一百零一次跳傘嚇到了他，後來他便由傘兵部隊退下來。 不過，他沒有想到他退役之後的生活比起他的跳傘並不遜色。
高武闡，民國二十七年生，身分證上記載的生日是民國三十年六月六日。 老家務農，經商，也有牧場；自己種，也買賣茶葉、辣椒、菸草。家裡有牛場、馬場，馬場還以馬與驢交配，生出騾子來賣。 日子過得不錯，而且清溪流水可以觀賞魚兒悠游水中，碧山綠樹草色青青彷彿入夢，是能夠終老的地方呢！甜好的故鄉！ 高武闡在雲南老家本來在唸私塾，但日本人來了，然後土匪又來了，然後是?盜來，最後，共產黨來了，讀讀書逃逃匪，前前後後唸了三年私塾，終於老師逃命去，再也沒有回來，私塾就「結業」了。 高武闡就一直在家幫著處理生計事。 民國三十八年中國大陸國民黨與共產黨的對戰中，有一部分國民黨的軍隊由長江一路退到雲南，到最後只
剩第 8 軍李國輝團和 26 軍羅伯剛團共一千多人，他們沿著泰國湄公河西岸南下，退到中國、緬甸、泰國、寮國的邊界，在邊界還被中國共產黨和緬甸共產黨夾殺攻擊，後退無路，當時的李彌將軍便號召雲南子弟成立「雲南人民反共救國軍」，並且由邊界反攻回中國，以少搏眾造成國際轟動，作家鄧克保（柏楊）後來所寫《異域》便是敘說「反共救國軍」的這一段。 雲南反共救國軍留駐雲南與緬甸邊境，民國四十二、三年，因為來自緬甸「中華民國侵略緬甸」說法及聯合國的壓力，我國政府曾以每天三架飛機，每班飛機載運 50 人的方式由泰緬地區撤軍回台灣，那時稱這些軍員組織為「忠貞部隊」，第一批撤軍七千多人，第二次撤軍四千多人。忠貞部隊安
置軍中，而有眷屬的則在桃園中壢建設了眷村，眷村有小小的房舍，共得 503 戶，便稱「忠貞新村」，這忠貞新村後來竟以販賣雲南小吃而馳名。 忠貞部隊時代高武闡才十五、六歲，不過之後他的反共救國軍倒打過不少仗；萊東之役、與緬甸人打的大七里之役、大黑山之役.......... 民國四十三年後，雲南人民反共救國軍包括高武闡在內還有二、三千人以游擊隊形式繼續留守雲緬邊境，民國四十七年金門八二三戰役結束，大家稱呼「老蔣」的蔣中正總統計劃反攻大陸，蔣總統選擇取道雲南進攻，以令中共意想不到！他部署反共救國軍以游擊戰牽制共軍為裡應，由台灣以海、空軍向雲南方向攻擊為外合攻入中國大陸。不論是否能成事，計劃與配合倒
是很周到，高武闡留守的游擊隊當時是李文煥率領第三軍，段希文率領第五軍。 民國五十年，一切布署停當，游擊隊阻隔來往車輛，在公路埋入許多地雷，一旦起事共軍軍隊、車輛勢必被地雷攻擊。怎樣去說這事？千算萬算，沒有算及當地住民擺夷人趕著牛闖入公路觸動地雷，牛被炸死，共軍發現後調度大批軍隊到雲南，我方計劃作罷。 作戰不成共軍與緬甸人盯得更緊，游擊隊更是東藏西躲，最後他們日子愈過愈糟，補給送不到，衣服破了只能補了再補，原本一人一雙南洋球鞋，穿破了壞了就只能用麻繩編著修理，再壞就乾脆編麻繩鞋了，壞得更快！又沒有東西吃，太苦了！他們有七個同袍結伴跑到泰國去，他們經過瀾滄江、緬甸到泰國，說得容易，其實過江時砍
六、七根大竹子綁編一起成筏，然後恐懼地渡江，還曾走過著名的「桂河大橋」，但當時他們只知「桂河大橋」的險，哪裡有心去知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軍逼迫聯軍戰俘營俘虜修築這大橋的來龍去脈。 當然最終高武闡還是脫了險，民國五十年隨中華民國政府的「國雷專案」來到台灣。他們這一批人由屏東機場降落，隨之到成功嶺受訓，再，派入軍中，那年高武闡24歲。 在軍中高武闡安定了，對游擊隊來說正式的軍隊就是天堂，吃得飽睡得好，穿乾淨軍服，每個月有主副食配給，有軍餉，別人怨當兵苦，他暗想：你去當游擊隊試試看！高武闡另有一件快意事——他在在軍中學了一些字，讀了一些書，讓他的中文程度進步到可以讀報紙，可以寫信，可以在生活中記事
及學會了思考。 由於故鄉雲南的生活環境及反共救國軍的經驗，他在特種部隊擔任求生教官，雖說駕輕就熟，但他決心不再跳傘，中國人說有一就有二哩！他怕跳傘！不過不跳傘也沒法子在特種部隊待了，他辦了退役。 因為學歷，退役後高武闡也沒辦法覓到好職業，最快最方便的便是賣苦力了！他去做工，開產業道路做坡坎的灌漿工作，工作簡單?極勞累——他去灌漿，就是﹕挑五擔砂子二包洋灰，放在一起一鏟一鏟混合、加水，攪拌均勻，灌到坡坎工程裡，這叫灌漿。洋灰就是水泥啦！僅只是以肩挑扛或手推車這件事就夠吃力了！有時他也包一點小工程。高武闡記得民國六十四年一天工資160元，再扣除20元主副食費，他曾經坐在現在的花蓮筧英橋，當時還
空空什麼也無的地上，他在算工資，十幾個工人呢！錢怎麼辦？老闆跑了！老闆跑了！做了那樣久！自己做賺得少，包了工自已邊做邊監工方便也賺得多些，只是總擔心老闆不能靠。但也會有其他狀況！譬如一次一個小工程，他找了三個原住民弟兄，那時保力達剛出不久，每天管飯和米酒、保力達，三人確實力大又認真，可三人兩天吃掉半隻豬，做了一個多禮拜，他賠慘，趕快叫停。 高武闡什麼都做，生活嘛，文來做文武來做武，民國六十九年他被找去青年救國團辦的暑期戰鬥訓練營的野戰營幫忙，暑期戰鬥訓練營在過往數十年間是高中生、大學生十分嚮往、熱門的課外活動，高武闡在營裡遇到一個花蓮女孩，一個比他小12歲的女孩，高武闡少有和女性接觸的機會，
一個月的活動時間裡兩人互有好感，高武闡做人實在又常透著傻氣的特質讓女孩很是動心，這事對他真是衝擊不小！於是高武闡開始寫信也懂得把自己整理得乾淨漂亮地去和對方見面，兩個人戀愛了。 女孩有大學學歷又在中學教書，這個戀愛從來都沒有被看好。戀愛談了五個月，高武闡有一個機會隨榮民工程處去沙烏地阿拉伯做工，待遇很好，特種部隊的求生教官這時使出求生絕招，他對女孩說：如果不結婚，他就去阿拉伯了。 他沒有去阿拉伯。 女孩家長那一關不好過吧！天下父母心啊！ 高武闡在民國六十九年進入花蓮農場，民國七十年結婚。輔導會放領給他的花蓮農場的土地是他送給花蓮新娘的結婚禮物。 25年後回憶當年的結婚大典高武闡仍然語
出驚人！ 他請了八桌客人，他先在廚房裡忙出八桌菜，然後回家換衣服，接新娘，請花蓮農場場長證婚，婚結得簡單卻漂漂亮亮，當年在游擊隊裡學的燒菜工夫沒有用在「情報」上而用在婚禮上，自己的婚禮自己燒菜，這樣的新郎也人間少有吧！ 結了婚，太太去教書，他在農地裡忙墾地，他的領地是石頭地，砍草除石不在話下，但自己的地只有遠景，短期間沒有收入，他恢復打零工，生活的苦幸而有妻子的愛，否則，難哪！ 他重回挑五擔砂子兩包洋灰再攪拌再灌漿的日子，為了多賺點，他起早摸黑曾有一天推三十包洋灰車的紀錄，三十包洋灰配幾擔砂？七十五擔！而且是由樓下又揹又挑弄到二樓去！一天下來腿軟得路都不能走了，他拿了工錢便決定第二天不再
去，不是因為累，是因為老闆的一句話，老闆說：「才挑這樣而巳？你不夠力！」 高武闡說：「沒有心肝的人沒什麼可以和他說的。」 他去花蓮木瓜山做挖台灣玉的工，結果落磐，他後面當場有兩人被土石壓死，這工不敢再做。 在南投水里山中挖塞炸藥、塞雷管的小洞，他們叫「打牙頭」的，又遇到落磐，嚇死人！又不能做了！ 等高武闡有了孩子才停止零工日子，太太在高中教生物，他在家帶孩子，常揹了孩子在農地裡忙，有一年矮木瓜結了一大堆，滋味好極，他揹著孩子採木瓜，一下不小心連人帶孩子帶推車都摔了，他嚇壞！唯恐摔到孩子。而那木瓜大賣價只得一斤5元錢！木瓜收穫量大，賣了一萬多元，但老闆一直拖著錢不給，他去打聽，知道自己的
木瓜值到小賣價一斤十幾元，那老闆仍一天一天地拖，不肯結帳，高武闡想到自己的辛苦、摔跤的孩子，他拿起筆，寫了一封信給老闆，告訴老闆他種木瓜的辛苦，信末並說生活難過，如果再不付錢他會去收，一切請老闆自負其責。 木瓜錢帳一個星期結清。 「沒有良心的人很多。」高武闡感嘆。 他地裡種了柚子、柳丁、甘蔗，都長得好，但東華大學建校徵收土地，一傢伙連土地連作物都收了去，雖說有徵收費，但想想那些砍草除石的日子，那些揹著孩子辛苦作農的時光，高武闡還是不捨。 現在在剩下的一小塊地上他說「胡亂」地種點東西，只供自己吃，石頭太多，他用「花盆式」種植，將土地挖成一公尺見方深洞，再填入好土種果樹，一公尺之外的眾多石
頭不去管它，果樹也長得挺好，果子也結得挺甜。 家庭好，妻好兒女好，他們有自己的房子，每天清晨高武闡就會到工寮來，一方面動一動，一方面來餵四隻自己來，來了就不走的流浪狗，狗吃雞骨燉麥片，對主人感情頗深，對人也有信任感，採訪過程裡一隻常把下巴擱放我的腿上，另一隻則常疵牙做狀想把那一隻趕走好靠過來，十分有趣。 高武闡是道教徒，道教講平和、知足，他現在也了解諸事珍惜，雖然又出了一次車禍，但他說現在都好了，沒事了，什麼都很好。 是呀！一定會什麼都很好的，老天會疼惜知足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