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和我談「國土復育法草案」 對於這樣硬的談話內容我有一些擔心,怕談僵了,後面的採訪內容都會硬著來硬著去。 但是我硬著頭皮先紀錄他的敘述:「未來的山地、河川、海岸、離島等等過度開發的地區會放棄開發。」放棄開發,那麼建築與破壞都將改觀。「高海拔地區禁止各項開發活動。」哇!包括禁止新闢道路,現有道路不能拓寬,山地即有非計畫道路一旦毀損也不再修復。 「中海拔地區禁止農耕,但可保留原有合法開發的部分。」「低海拔地區各項開發得經主管機關許可。」 「估計國家將花費一百五十億元新台幣來做『國土復育』的工作。」 聽到這裡,我算是理解了這「硬談話」的嚴重性!那麼,福壽山農場算是哪一種海拔?「福壽山農場大約二千二百公尺海拔。」高海拔是海拔三千六百公尺以上,譬如玉山。中海拔是海拔二千公尺以上,福壽山就是囉! 低海拔是海拔一千公尺以上,包含的地方可多了!福壽山農場所屬的梨山地區都在海拔一千五百公尺以上。國土復育當然由公家做起,目前私人農地還在「等待」狀態,「怎有地現有已開發的將轉型成生態研究或根本廢耕。」他說。 這是很鉅重的計劃,但他是福壽山農場的場長,所說的話當然是有所本! 「福壽山農場方面已經開始做了,妳在採訪的過程中會遇到路邊大片土地荒廢著,那些原來都是重植高麗菜的,最後一批高麗菜收成以後,就沒有再種菜了,以後會種樹,變成人造林。」被許多人詬病的高冷蔬菜啊…… 福壽山農場的場長朱中立為我所上的第一堂課十分嚴肅,加上將軍出身的他和氣中有一股威嚴,因此我一直以為他是個有點嚇人的硬漢角色! 硬漢管理農場,工作人員日子怕不是很好過吧?對朱場長的「感覺」改觀倒是挺快的! 一日我與攝影周震沿農場產業道路一路採訪,抵達海拔二千五百八十四公尺的天地,我們入得一旁的「達觀亭」參觀。 達觀亭原來是總統行館,是先總統蔣公很喜歡的一處行館,他一年總明好多次到福壽山的福壽山莊度假,達觀亭便是他度假時的臨時辦公室及會議室,現在則已經開放成為可以觀光的遊覽地了。 這個亭其實是一棟兩層樓的木造房屋,保持了早先的桌、椅、沙發的同型布置,隱然有著一些古舊的感覺,在其中的一些屋室的牆壁上懸掛了有關福壽山農場的歷史照片,以及,歷任農場場長的玉照,一位一位的場長,軍裝者英姿挺武,西裝者光鮮煥發,那最後一張玉照便是現任場長朱中立,呀,我與周震笑了起來!他真是與眾不同啊!穿了白衫子的場長雖是半身照,卻明顯地看到他穿了吊帶褲,並且斜身側姿地照了開朗的微笑照,十分引人注目! 我明白了,這是一個不隨俗也不墨守成規的人哪!這樣的農場場長想來是一位精采人物! 朱中立場長是浙江紹興人,但家族在江西居住多年。少年時隨政府播遷來台,因為朱老先生並非軍職,所以原本朱中立也無有做職業軍人的打算,在民國五十左右大約便是這樣,有軍職的父親才有軍職的兒子。 朱中立的父親朱劍峰先生原先是在蔣公身上旁貼身工作的人,因此朱家一直居住在台北市的中山北路,家境很是寬裕,在那個時代算是較少的人家。而朱家三代單傳,到朱中立才生了兩個兒子,雖說如此,朱老先生倒未慣壞兒子,家中環境允許朱中立在中學時就有兩位家教教他,可一旦成年朱老先生便不再在經濟上給他任何資助,讓他學習男子漢真正的獨立。 民國三十年出生的朱中立,民國五十二年時考取陸軍官校,民國五十六年畢業。是陸官三十六期。 朱中立說:「我有很風光的時候,也有很黯淡的時候。」 風光由陸官畢業開始,應屆畢業生留校當隊值官(等於排長)共留十人,其中九人名列畢業成績前五十名,只有朱中立一人是第二百五十名,他不解為什麼,也不敢去問。留校一年半,下部隊,升副連長。 當時正值越戰,在馬祖任副連長的朱中立參與軍中仿越戰的作戰狀況,他負責排雷(排除地雷)。但這人太能幹了,又被長官找去當作戰說明官。於是當他做說明官時便將排雷職責交給連長則將地雷交還他保養,保養後才能埋回土中。 但演習第一日便出了狀況。 晚間衛兵應荷槍及腰掛手榴彈站衛兵,但當日衛兵錯拿了保養好裝在袋中的地雷,以為是手榴彈,還荒唐地將袋子掉落地上,幾乎嚇壞當場的人。 演習第二日,應保養的地雷尚有兩個還在土中掩埋著尚未挖出,副連長朱中立便去挖雷排雷去了,結果走在埋雷的窄徑,遇到迎面而來的連長,連長一臉漂白,副連長問怎麼了?連長答:「我腳下踩了一個。」腳下踩踏住一個地雷呢!隔著泥土露出的地雷尖端探針正好讓連長給踩個正著!我們的副連長立時趴俯地上以手壓住雷突處讓連長脫身,再由連長去找有經驗的老士官來接手解決。 應該沒事了吧! 演習第三日,說明官休息一天,副連長便專心排雷去,三組人一起併排走,離朱中立較遠的一組人蹲地挖雷時不小心轉動了地雷保險,地雷爆炸,瞬間一死一重傷,有人驚嚇到癱軟,有人震跌地上,朱中立立刻下令處理現場,死者以木板釘棺送火葬場,傷者趕著時間送台灣救治,結果送傷者的同袍身上只有馬祖才能用的新台幣而沒有一般的新台幣,又打電話來求救,朱中立又只好再電話就近找人借錢去送給在碼頭的同袍……。 一團亂麼?還沒有完,火葬場的管事的士兵怕不吉利不肯收理骨灰,朱中立只好自己去以雙手整理、收拾骨灰,結果十指指甲黑了許久洗不乾淨。而最糟糕的是後送台灣的傷兵死在船上,這又是一番天翻地覆。 二十七、八歲的朱中立經過這樣生命的周折,後來真的是什麼都不怕了!也貼近地看見生命的面目。 其實後來一直不斷有事件發生,在軍中,兵士眾多,每個人出身、背景不同,帶兵就得帶心。像民國七十一年朱中立在新竹關東橋任旅長,一晚一個士校畢業的小士官情緒失控,拿了M14步槍藏身司令台後想自殺,但槍長摳不到板機,朱中立擔心他心急之下會對人亂開槍,便叫大家圍一圈,各持手電筒照射士官,讓士官根本眼不能見,朱中立藉機靠近,安撫他,告訴他:「我是旅長。」士官拿槍比著,朱中立一個大步跳躍過去,一手搯住士官脖頸,一手壓住扳機,把槍奪了下來。把一直哭泣的年輕士官帶回旅長小房,為他沖泡牛奶,吃點心,士官安靜下來後說:「知道是旅長,扣不下扳機,因為旅長平日時下屬的好沒法子做這事。」 帶兵帶得好,朱中立也擅長其他,他很安慰地說他曾做過一件事:國軍來台灣已四十多年時,軍中編制都不曾改過,後來因緣際會,他奉命去做編制的後勤精減,他一手去做,等五十三歲退役時軍中編制已精減得差不多了,當時做一個案子就用掉五百張紙,繁複疲累,但軍中沿用至今,也算朱中立的大功一件。 軍中二十七年,立下功勞不少,屬下尊敬愛戴,上司也照顧賞識,但朱中立無奈的說:「陸官三十六期是歷屆將官最多的一期,他卻是最後才升上少將的,而且升得不容易。不過這都是過往事了,他的快樂有許多是在退輔會各地的農場中獲得。 退輔會中工作人員幾乎全是軍職退役,只有極少單位如農場是半軍退半技術人員。民國八十三年朱中立將軍榮退,後來在嘉義農場任副場長一年,然後到台東農場任場長,台東農場所在地池上產米當時名聲不大,但因米質甜好,朱中立決心在台東好好研究池上米,甚至外調清境農場也不去,台東農場場長三年任期滿又續任三年,他將池上米往更高層次推,到如今池上米質更美名氣更大,朱場長功不可沒!當時「朱中立」三字名揚農場界,大家都知道朱中立將池上米由日常三斤米包裝袋變為半斤袋,經由遊客旅行觀光時隨身不嫌重的帶走,一時之間台灣各地的人都知道遙遠的台東出產池上米了!台東農場的蠶絲被也是朱場長帶起的,甚至名聲造得太大,有一陣子全台沿縱貫路都有騙子開著小貨車向路人推銷:「台東農場蠶絲被,用員工價買出來,急需要錢,每床只賣你五百元。」然後將只值一百元的廉價尼龍被欺騙地賣出。 農場經營得好,退輔會在人手一時調不出來時讓朱中立到台東農場場長兼任知本農場場長,又兼花蓮農場場長,有些農場得見精簡工作人員,將三十多人減至七人,又須不得罪人又須留下真正有用的人,可真是大學問大本領!朱中立都做到了! 朱中立說:「農場經營與帶兵完全不同,只好自己努力地學!」如何學?學前輩,也繳學費,譬如他曾自費去生產力中心學習,一次繳一八千元學費呢!「不拼不行,因為農場經營必須自負盈虧。」也因此朱中立一面將軍中管理概念用到目前工作中,一面努力想點子開源節流,他曾經因花蓮農場太窮,設法把場長宿舍出租,自己則睡辦公室沙發,他說:「還真的賺了一點錢!」在知本農場則大種釋迦,在果樹與果樹間種茶、種菊,一方面固土,一方面,那菊屬於當地農人,農人得交租金給農場呢!在台東農場還設了小型博物館,展出台灣舊物、古董,如從前的腳踏車、牛車、耕具……,台東農場地跨七個鄉鎮,真的吸引了許多人到農場遊玩! 朱場長說:「我在福壽山農場的時間太短,能做的之一是把前人留下的發揚光大,以前的一位宋慶雲場長把各種品種不同的蘋果接枝成一棵樹,結出許多不同品種各具模樣各具滋味的蘋果……」這棵蘋果就種在福壽山農場場部辦公室前,叫「蘋果王」,目前已經結了四十多種不同品種蘋果,朱中立說:「我使蘋果王成為媒體、遊客注目的焦點,成為福壽山之光,福壽山就是能有本領解決果樹的各種難題,這是福壽山農場的整體「精神。」而除了蘋果王,又發展了「梨王」、「桃王」、「柿王」及「楓王」。
善於經營的朱場長還大規模地辦理農場果樹認養活動,一棵樹一個主人,主人付了認養費,果樹結果時主人可以親自來摘果,農場以折扣價賣給認養人,認養人呼朋引伴親手體會在樹上摘下「在欉」的果子,對城市人來說,這是莫大的樂趣!果樹認養生意好極,這活動每到結果期又帶動了農場旅舍、小木屋出租的熱潮,各季的淉有和各季的認養人,朱中立說:「認養人摘果、學做果醬、學做派……一片歡樂而最讓人高興的是認養人與認養人彼此之間做了朋友,把現代人的冷漠都打破了!」 因此,安靜的福壽山常常流動著歡笑的聲音之波。 朱中立場長在民國九十五年七月將退休了,他當然是依依不捨的,他說:「冬接枝,葉落盡,春來萌芽變新生,結出不同
的果子。」人生如同果樹,就是這樣,人走,人來,就是這樣。他平日晨晚愛打籃球,一來練練身體,二來和長住山上的同事搏搏感情,也讓山居寂寞的同事少下山去喝酒。散步農場時研究蘋果不同品種的不同紋路、量點與甜度的關係,也研究楓樹為什麼紅度色澤不同,許多答案都隱身他數十年習慣性的剪報中,而了解了那樣多,常有曾來過的遊客再來時指名「請場長導覽,如場長沒空,下次再來。」這樣的努力讓二十年不曾發員工獎金的農場竟有錢發出了獎金!而朱場長說:「我帶給福壽山農場最重要的東西應該是新觀念,我不在乎自己的施行結果自己看不到,一、二十年後有人看到、有人喜歡就好,我在福壽山的時間太短,但真正做了事就好。」 這位場長
發揚光大的還有福壽山的茶,及福壽山的大波斯菊,茶產量少,但品質被茶界公認為極高級,大波斯菊則永遠有人來電話詢問開花期,也永遠有人抱了攝影器材在現場守候,那一大片大波斯菊啊!簡直是勾人魂魄燦燦然的美……,朱場長說:「以後人造林的樹與樹間◆地也會種花,可以固土同時也可以吸引遊客!」 朱中立場長一生軍旅,五十三歲退役後投入退輔會農場擔負十一年場長工作,他的家庭生活是怎樣的呢?長年在軍中,交女友都難,還要結婚成家!朱場長先是笑,後來說:「我妻子是國小老師,現在也退休了,多少年來我駐紮哪裡她探訪到哪裡,我在哪個農場她也探訪到哪個農場,挺好。」 好乾脆! 後來在福壽山農場巧遇前來「探訪」
個性爽利的場長夫人楊春齡,恍然大悟朱場長當時的笑,原來場長與夫人某年的一月二十三日認識,一月三十日見第二次面,然後三十一日、一日、二日、三日連續五天假日連續見五天,收假,回營,再放假是二月十日,朱場長去女家提親,三月十六日他倆便結婚了。哇呀!連這個也要革命哪!真是改革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