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33年(1944年)5月4日,洛陽發生戰況,日軍由鄭州西進,戰火逼近洛陽東郊,戰況緊張,我們十四軍九十四師守城防,八十三師與八十五師守城外,軍部由城北轉移城西南,準備在龍門口與敵軍決戰。當時我在軍部通信營,無線電台服務,因為我們不是直接戰鬥部隊,一切行動都是由參謀長覃本良將軍指揮,因戰爭所需在這段時間,部隊轉移頻繁,每次移防彭教官就指定我押運,他說我比較老靠。 日本飛機日夜在上空盤旋,有時投彈,有時機槍掃射,隨時傳來傷亡報導,夜晚大家都沒有睡,營部副官處通知,我們電台有兩輛馬車可用,奉令天亮前出發。以免敵機騷擾,深夜得一些補給品,有食糧和通信器材,王副營長仍派我押運,我本不想接這份差事,
可是想到戰時軍中絕對不准敵前抗命的,我猶豫一下點頭答應,因為我知道在日軍飛機的炮火下,這次押運是絕對有困難的。清晨三點半,營部副官處已將兩輛馬車送來親自交給我,當我看到馬車心裏暗自高興,至少比前一次帶兩輛人力手推獨輪車好多了,說到手推獨輪車,回想起來真叫我吃盡苦頭,兩個推車人有一個是獨眼視力很弱,行動很不方便,我們三人翻山越嶺,又渡二道河,在沙灘上行走,困難重重,車輪陷進沙石中不能移動,三人合力抬起一輛向前移十多公尺,再回抬第二輛,就這樣挪移,不到二里路程走了四個小時。三人累的喘不過氣,忽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這時才發現有來找我,當時我大聲吼叫我在這裡。有兩個同仁往跟前跑,我像得到救星,他們帶
來食物和飲水,吃喝了精神大振,繼續向前走,由出發地到目的地,最多也不到廿里路,我們竟走了兩天一夜,這趟押運使我多久不能忘記。 物資裝妥後靜等出發號音起程,這次軍部全體移動,車輛多有牛、馬車,大約有二百多輛,剛出村莊不多久,就出現人車擠道的現象,離開村莊不到五里路程,天色漸漸發白,大家都在焦急,均認為這樣大的車隊,約有三里多長目標太大,一旦日機來襲擊,大家該如何躲避實在令人擔憂!最可恨的是在麥田裏、草叢中、樹林間,常有漢奸分子在打信號槍、信號燈通告敵機,我國軍的位置,因此我國軍遭到嚴重的人員、物資的傷害不計其數,我治安人員抓不勝抓,被抓到的當場馬上槍斃,但仍不能嚇阻喪盡天良的漢奸,做出傷天害理
的事情。 空襲警報聲響個不停,大家都拼命的向樹林及麥田中躲藏,當敵機飛臨上空,麥田中又不停的發出信號彈,敵機對準車隊,連續投下小型炸彈四、五顆,炸得牛、馬、人、車混亂一片,泥土與牛馬肉及人肉混在一起。當敵遠飛後,我急忙回副車隊邊,發現我的馬車僥倖完好無損,速叫馬車夫將車輛趕離現場,繼續向磁間鎮方向前進。這一次大約有三十五輛車被炸毀,人員的死傷無法統計。進入磁間鎮看到商店關門,家家門戶上鎖,人民均已逃走避難,沿鎮道路上很多傷兵躺在地上呻吟,也沒有看到救護人員出現,這種情景更是令人心寒意冷。 出磁間鎮車隊左轉進入澗河谷,為了防避空襲捨正道不走,沿澗河向西進,多少會有些隱蔽比較安全。豈料事與願違
,當車隊進入澗河不久,日本飛機又來了,這一次來的架次更多,每四架為一組,在上空成一路隊形盤旋,用機槍連續不斷的對車隊做摧毀性的掃射。因為有早晨被炸的教訓,坐在馬上的人員都難免遇難。因此一路上我在地面上陪著馬車走,見機行事,當敵機臨空向下俯衝之際,機槍聲接連而來,我一橫身倒滾在石岩下,一排子彈就落在距我不到兩公尺的地方,其情形實在太危險,當第一撥敵機衝過後,我與其他二人爬起來直向民房內衝,說是遲那時快,剛衝進入院門第撥敵機又來了,直向我們射擊一排子彈,在我身後約兩公尺的一位不相識者,應聲倒地,一聲慘叫,當我衝進窯洞回頭察看,那個負傷人在地上掙扎,不到一分鐘就不動了,少停一會我喘喘氣,探頭再看時,
那人已氣絕而死,他身上被擊中兩個大洞,鮮血流滿地。因為上空敵機周而復始的盤旋掃射,我有意去那人身邊察看究竟,被一位操四川口音的朋友拉住了,他說:「太危險,你犯不上冒那麼大的險,看情形那個人已無救了。」我無可奈何的退進窯洞中,找地方坐下來休息,這時我才發現有人在我們之前已先進來,看起來他們很深靜,坐在那裏啃生紅薯。而我無此心意,只是想著我的馬車和押運物資。那位四川朋友是個有經驗的老戰士,體格魁梧,非常有膽量,我一向認為我的膽子很大,但與他相比仍有些差,他勸我「打仗沒有什麼好怕的,生死全靠運氣,碰到了誰也救不了你,祇有自己多小心保護自己才算可靠。首先要設法肚子填飽,才能保持體力,其他的都不重要。而
且你要設法找到大蒜和胡椒之類的東西帶在身邊,即是喝生水,也不怕拉肚子或肚子痛等等的發生」,說完隨手塞給我一顆大蒜,我很感激的謝謝他。在談話中我知道那位老戰士是本通信營的羅班長,他也是負責押運的,今天能夠在危難中相遇這也是天意,知道我們是同一單位的同事,距離又拉近了許多,尤其在戰地我們都是落單者,有個同伴精神上也安慰許多。 敵機不停在掃射,反覆盤旋已經是中午時分,外面車隊遭到如此嚴重的攻擊,料定也難保全,我們在窯洞找吃的,我受羅班長的影響,跑進那家廚房找到一小瓶白胡椒粉,如獲至寶似的,藏在內衣口袋裏,準備必要時使用,羅班長提議我們要換位置,不能長久停留此地,二人約好慢慢走出去,見機行事,出窯洞
向天空探視,聽聲音敵機飛遠了,羅班長拉住我的手,說一聲快跑,我就跟著衝出去,涉水衝到對岸石岩下,躲起來窺視河灘慘狀,一看完了,一切都變成血色,馬、牛車輛無一幸存,人、牛、馬屍體遍地皆是,押運物資散落在河灘上,實在是慘不忍睹,日本飛機是以最慘酷的手段,趕盡殺絕的,斷了大軍的補給品。敵機仍在盤旋,我心中有點害怕!我們的補給品全沒了,今後我們該怎麼辦!正在這時羅班長對我說:「你在這裡不要動,看著我的背包,我去弄些肉來晚上吃」,拔出腰刀就往河灘奔,約十分鐘不到他就扛了一隻血淋淋的牛大腿,口中大罵道:「王八蛋的日本鬼子真可惡,這一下可把我們整慘了!走!上山去!」他扛著牛大腿走在前面,我背著背包緊跟在後面
,向山坡上爬,大約有二十分鐘見到山坡間有兩戶人家,我們就過去想找點吃的,他讓我坐在大樹下休息,羅班長放下牛腿直奔進民宅中,過了一會他端出來一個大瓷盆放在我面說:「小兄弟這是涼粉你先吃點,填飽肚子才有精神趕路,我們二人把大半盆涼粉吃光,跑一陣山坡累得滿身大汗,吃點涼粉倒蠻不錯的。」羅班長說:「在天黑以前無論如何我們要找到營部所在地,不然他們會以為我們潛逃了。」羅班長啟示我很多戰地常識。 我們二人一點都不敢大意,眼看太陽下山才打聽到通信營的位置,約在七時左右終于找到無線電台。同學、同事都來慰問我,彭教官正在電台值班,聽說我回隊的消息,放下工作跑過來看我,一見面就問你還好吧!我站起來舉手敬禮答稱:
「尚好,可我押運的馬車、物資全燬光了,車夫也找不到人,無奈我只好一個人回來了」。彭教官很興奮的說:「回來就好,那不是你錯,我一直擔心你的安危」,王副營長也來安慰一番,使我心中才感到平靜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