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三年,我十七歲,春節過後,懞懞懂懂跟兩個堂兄到廣東高要縣水坑鄉,找在六十四軍一五九師四七六團輸送連當連長的堂叔,要求在他連裡當兵,(堂兄們害怕被徵兵去打仗,在輸送連當兵,不要拿槍打仗)堂叔見我字寫得不錯,留我在連部做見習文書,領下士薪餉。那時候軍中伙食很差,班排士兵吃大伙飯,每人每餐分配一盅定量雜有稗子砂粒的粗糙米飯,六人共吃一大盆少油無肉的蔬菜及一小桶青菜湯,每星期打牙祭(加菜)一次,祇每人增加一塊約二兩重的紅燒豬肉而已。而連部的連長、特務長、補給、文書幾人,則在連部吃小伙飯,每餐有少許豬肉、魚肉可吃,我這個下士見習文書,有幸吃到較好伙食。 水坑村附近有一個墟市,粵劇名伶關德興與花
旦銀劍影,曾在此演唱粵劇勞軍,我曾去觀賞過多次。那時候關德興年青瀟灑、意氣風發。當時省府在韶關,省主席余漢謀委派關德興為粵劇團團長,常帶領劇團巡迴各處演唱粵劇勞軍,極受歡迎。大陸赤化後,關德興避居香港,終其一生未再踏入大陸一步。旅港期間,常參加慈善義演粵劇,並曾帶領紅棉粵劇團赴台勞軍演唱,獲得慈善名伶與愛國藝人美譽,幾年前在香港病逝,飾終之隆,省港名伶中無出其右。 是年夏,日寇調集大軍,有向粵北挺進,打通粵漢鐵路企圖。一五九師奉命開拔北上增援。嗣在連縣,英德一帶與日軍遭遇,隨即在廣袤的粵北山區,展開劇烈的山頭攻防戰鬥。敵人空軍佔優勢,敵機每日臨空偵察或轟炸;因此,我軍白晝多隱伏不動,利用夜間
行軍或作戰。當時連年饑荒,民生凋敝,民眾把廣播空襲警報廣播詞:「肇慶拉警報,四會聞機聲!」調侃說成:「喉嚨拉頸報,肚裏聞飢聲!」謔而不虐。 在英德縣山區,敵我雙方為爭奪山頭高地據點,反復攻防衝殺,我們在後面山下,可聽到山頂上綿密的步槍、機槍聲及間歇的迫擊砲、手榴彈爆炸聲。受傷官兵從山上抬下來,滿身鮮血淋漓。我軍在崎嶇複雜的山區迂迴戰鬥申,曾一度陷入日軍包圍圈。有一天傍晚,我們百餘官兵集合在一個碗型山谷中,奉令把較重的大件裝備及行李丟棄,一律輕裝,準備乘黑夜行軍突圍。我們這百餘人中,有運輸、通信、擔架、文書、補給、勤務兵、炊事兵等非戰鬥人員。當夜月黑無光,靜悄悄走在叢林小徑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一人挨著一人,摸索前進,走得很慢,走了約兩固鐘頭,還沒有走出森林,氣氛有些恐佈。突然前面遠處傳來一陣密集步槍和機關槍聲,我們這些非戰鬥人員立刻驚嚇的四散逃跑,有往山林下面跑的,有往山上攀爬逃走的。我跟著往山上爬,一口氣爬到山頂時,突然面前出現兩個士兵,槍口指著我喊:「不要動!」我連忙報出部隊番號,對方才放下槍枝。在夜色朦朧申,看見有人朝山脊走去,也有人向山谷下面走,我驚慌猶豫片刻,也朝著山谷往下走。草木濃密,沒有路徑,坡度很陡,不小心一腳踏空,跌落丈餘高的山崖底下,幸好崖下是草叢,沒有受傷。撥開雜木荒草,見近傍有一條小溪,溪水淙淙,心想溪內沒有草木,可能好走,便走下山溪,溪內有許多螢火蟲飛舞
。溪流愈往下愈陡,且亂石很滑,跌跌撞撞,十分難走「摸索走了一段溪流,覺得很疲累,便自溪裡走上右邊山坡,背靠一棵松樹坐下休息,此時已是午夜,閉上眼睛一會兒就睡著了。 天亮醒來,天空飄著毛毛細雨,衣服微濕。看見山溪對面有兩間小民房,屋外有士兵走動,判斷不是敵人,即走過對面。進入屋內發現連長及他的勤務兵等有十幾人在裡面休息,另一間屋裡有人生火煮東西。 到了中午,其他逃散的官兵也陸續聚集到這裡。這裡的位置是三面環山的山谷中,在敵人包圍圈內。補給已阻斷,細雨不停,屋小人多,不能久留待斃,繼續向山區搜索前進,行動很慢。夜間露宿山林中,我們幾個人撐著一張帆布遮雨,背靠背而坐,假寐到天亮,衣服半濕,飢寒交
加。幾個士兵發現山坡樹林中有一頭水牛,立即去把水牛捆綁起來,用刺刀把水牛活生生開膛破肚,肢解切塊,大鍋煮食,我分到一碗牛肉湯,飢極了,風捲殘雲一掃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