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拂曉,部隊向一座高山前進,上到半山轉向山腰小路橫走穿過,山坡很闊也很陡峭。走到陡坡中間,突然一架敵機掠空飛過,瞬即消失崇山中。不到十分鐘,遠方傳來低沈飛機聲,循聲觀看,遠方天邊出現三架飛機,自右向左飛行,不久又隱沒在左面崇山中。不料那三架日機竟然遠遠繞到高山背後,突然自山頂上空出現,朝著我們隊伍俯衝而下,官兵們驟然大驚失色,四散奔逃,我剛到達對面山脊,慌忙自山脊往下飛跑,跑不到兩丈遠,日機已帶著巨響強風掠過頭頂樹梢,樹林狂搖,我驚嚇得跌滾落山坡上,瞬間即聽到炸彈聲和機槍聲自陡坡前面傳來,抬頭一看,日機正一架接著一架,朝著下面有樹林的一條溪溝輪番炸射。我躺臥在陡坡上,距離溪溝很近,炸彈爆炸
飛起的泥土落到我身上,十分恐怖。日機自上空俯衝再平飛投彈時的高度與我躺臥的地方高度相當,因此,日機機頭的飛行員及投下細長的殺傷彈,都看得很清楚。日機飛行員可能也看見我這個暴露目標,但只有我一人,目標太小不值得理會吧!日機輪番炸射約有六、七分鐘之久,才揚長飛走。此次空襲,官兵傷亡約二、三十人,傷亡官兵中,大部分是躲在溪溝裡的。可能是敵人發現有樹林遮掩的溪溝,躲有較多官兵的緣故。在戰場突圍途中,被炸死亡者無人埋葬,受重傷者,無擔架兵抬走救治,輕傷者亦無醫護人員治療,部隊還要繼續行軍,無法帶走他們,他們後果如何?不得而知。戰爭中悽慘殘酷景象,不忍卒睹。 其中我兩個堂兄在這次突圍中,不幸被敵人俘虜,
替敵人做挑夫,後趁隙逃走,輾轉回到家鄉。 部隊突圍後撤到粵桂邊境附近整補。我在突圍過程中,日曬雨淋,風餐雨宿,衣服常淋濕,飲食不定時,營養不良,終致生病了。堂哥替我找中醫師看病,連續煎服幾帖藥,病情沒有進步,反而更為沈重,醫師說再換服一劑藥試試,如果無效,他也沒有辦法了。幸好,換服藥劑後,病情逐漸好轉。 大病剛癒,不久又染上瘧疾,定時發冷發熱,身體虛弱。 部隊奉命撤入廣西,行軍途中右腳無名趾又受傷,真是禍不單行。日日行軍,無法治療瘧疾、足傷,抱病長途跛行,十分痛苦。部隊翻山越嶺,進入廣西賀縣後,瘧疾竟不藥自癒。聽說部隊要開拔到南寧、龍州,參加防堵日軍白越南侵入廣西戰鬥序列。部隊日日行軍,
我因腳趾痛不良於行,時常落伍跟不上部隊。 有一天,走到象縣地方叮已黃昏日落,無法跟上部隊,又不知道部隊已到何處,祇好到就近民宅借宿,屋內祇有一個中年婦人,慨允我住宿。在與婦人談話中,得知附近山區,有平南梁姓人在此墾荒種地。我以前曾聽族人說過:有幾個堂兄在象縣大旗山開荒種地。我自忖無法跟上部隊,決定離開軍隊,去尋找堂兄們。 第二天早晨,婦人已煮好米飯,我吃完早飯後,即依照婦人所說道路方向上路。走到山區有一岔路,向一路過男子問路,他說可順路帶我去。不久走到一處山坳,那人竟乘我不備,突然拾起地上石頭,猛力擲擊我頭部,我後腦遭重擊跌倒,立即又爬起,第二塊石頭又擊中頭上,我再掙扎爬起一面大叫:「你要
東西就拿去,不要打我!」爬起踉蹌奔逃,那惡賊沒有追來。其實我身上僅背有一條像長統襪一樣寬的長布袋,袋內裝有十斤白米,及一個行軍背包,背包內只有一套舊軍服及換洗內衣褲而已,賊徒幾乎要了我的小命。我頭上流血不止,上衣大半染紅。往回走到昨晚所住村子,婦女見我受傷樣子,害怕得紛紛走避關上門。再回到昨晚借宿的那家門口,婦人要我站在門外,轉身入內,片刻後拿出半碗酒及搗爛的草藥,把酒淋到我頭上傷口,再把草藥敷在傷口上,立即關上門。我惶然佇立,深感孤單無助,慢慢走出村外,見村郊有一小廟,時已近黃昏,身心交瘁,無處可去,決定先在廟內歇息一晚。廟裡適有兩個婦女以香燭祭品拜土地公,見我進入,慌忙收拾祭品離去。入冬夜
涼,見牆角有破椅桌與乾稻草,即以稻草引燃破椅桌,藉以取暖並照明。頭上疼痛,腹飢無食物,倚壁而坐,思緒起伏,想到家中慈母,不禁悽然欲淚。夜闌野靜,蛩聲入耳,長夜漫漫,難以入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