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頭傷處仍有輕微疼痛,睡眠不足,強打精神。踽踽而行,約一小時許,走到一個叫「利雍」的墟市,行人熙熙攘攘,見到我穿軍服,頭上受傷,上衣紅了一大片,都詫異遠看。有一個中年男子走近問我何故受傷?我說明原因,他又間我是那裡人?我告訴他,我是平南人,姓梁,想找在象縣墾荒的堂哥們,他笑說:我們都是同鄉同宗,你可以先到我家暫住。他家就住在附近山腳下面河邊的狹長谷地上,幾戶人家聚居,都是平南同村兄弟,在此居住已有多年。帶我回他家的這位本家,我叫他三叔.。三叔替我採草藥治療頭傷、腳傷。 在三叔家住不到一星期,聽說日寇鐵蹄已踏入廣西,即將到達象縣。小山村各家聞訊,都帶著值錢財物、糧食、牲畜、家禽等,要逃
到別處(遠離公路的偏僻地方)躲避。三叔留下少許食米、蔬菜,讓我留在他家。夜裡一個人獨宿寂靜的空村,有些害怕,輾轉反側,難以安睡。到半夜時分,突然聽到遠處傳來疏落步槍聲,偶爾也聽到機關槍聲,槍聲自遠而近,我害怕不敢睡著。當槍聲已從後面半山公路經過時,深恐鬼子兵自近在咫尺的公路走下來,更感忐忑不安。第二天將近黎明時,槍聲已逐漸沉寂,料想日軍已過境遠去,才安心沉沉睡著。傍晚時候,三叔等各家又紛紛返回小村。 日寇過境後第三天,頭傷已痊癒結疤,腳趾傷也好多了。即按照三叔指點的道路方向,去尋找堂哥們。日軍剛過境不久,此地已屬淪陷區,居民尚在戒懼中,路上不見一個行人,我一人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獨行,感到靜寂
孤單。途中又遇到岔路,無人可問,因此走錯路,闖進一個小山村,見一個青年站在路中間,我向他問路,他卻以恐嚇語氣,要我快走開,不准通過,否則會被殺掉;但他也告訴我,這個山頭背後住有平南人。此時已日落,將近天黑,我只好依照那人所指山頭快步趕路,幾乎手腳併用爬上山頂,看對面半山坡果然有幾戶人家,走近詢問,原來他們也是平南鄰鄉的宗親,他們親切接待我。當晚正巧有一家辦結婚喜宴,我吃了一餐豐盛筵席。第二天依照宗親的指點很快找到堂哥們的住處,我在廣中哥家住下。 在象縣大旗山墾荒種地,兼飼養牲畜家禽,收益比平南家鄉為佳,不少平南人到此開墾落戶。象縣定居的已成為族裔的分支了。 在堂哥家居住月餘,已屆嚴冬臘月,
他們都要回平南家鄉過年,我也跟隨他們返鄉。從象縣返平南,要經過大瑤山與鵬化山區,這兩個地方都是崇山峻嶺,居民普遍貧窮,因此盜匪橫行,走這條路很不安全,但是這條路線是返鄉捷徑,別無選擇,只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碰運氣了。 我們走了一天路,黃昏時到達大瑤山腳下的小村墟。這裡有幾間雜貨店、小吃店及一家客棧,我們就住進這間客棧。第二天早餐後,進入大瑤山區,沿途高山林立,樹林茂密。走到一個谷地,突然四週樹林中竄出十幾個手拿長槍及短槍,還有拿柴刀的強盜,大聲吆喝:「唔要動!」驅趕我們進入樹林中,雙手被反綁,吆喝我們蹲在樹根下,然後把我們要挑回家過年的豬、牛、羊、臘肉及十幾隻肥雞,通通搶走,還把我
們身上穿的外衣也脫下來槍走。賊徒離去後,我們才自行鬆綁。穿著單薄的衣服,冒著寒冷天氣,悽涼的默默的繼續走路。土匪搶去的東西只是些臘肉、生雞和陳舊的衣服,可見當地人民十分貧困,只因窮極鋌而走險。堂哥們原想回家過一個好年,希望落空,惱恨失望心情全顯在面上。 走到了一座大嶺,嶺很高,我們沿著陡峻曲折的山徑往上爬,走累了,休息一下再走,到了高嶺的山腰,路徑轉由山腰橫走,路比較好走。在一個路口遇見一個中年男子,頭髮很長,梳成辮子盤結在頭頂上、肩上背一枝鳥槍,腰掛一個裝火藥的牛角及一把柴刀,看他的樣子就是瑤人了。 我們一行遭盜匪搶掠後,如驚弓之鳥,匆匆趕路,已無心情多看山色景物。除了路上遇見的一個瑤民
外,似乎沒有見到瑤村房舍及其他瑤民。前幾年,表兄自美國洛杉磯返廣西桂林陽朔拍攝風景照片,曾特地去大瑤山一遊,想拍攝一些民俗風情特色照片;不料瑤區瑤民幾乎已完全漢化,找不到具有瑤族特色的東西可供拍攝,大失所望。 我這個在春初滿懷憧憬離家遠走投軍的懵懂小子,到冬末帶著面黃肌瘦病容,一副邋遢落魄樣子歸來,母親看見了既高興又憐惜,母親的慈愛溫馨撫慰了我創傷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