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九年,九月初,我們將湖北巴東下游洩灘一帶沿長江海軍砲台施工完畢,試射移交海軍後,奉命調奉節整補。此時正值長江上游大雨、江水高漲、民生公司船隻,甚少航行,只有同心、同德兩艘無武裝兵艦,擔任長江上游軍事運輸。一個新兵營與我們一個工兵連,共乘這艘七日開航上行同心兵艦,遵照運輸單位規定,六日晚十時前裝船完畢,新兵營在艙內;我連在甲板,與管理員商定:次日四時啟錨離岸,逆水上行進入巫峽;以避免遭受由宜昌飛來,沿江而上,轟炸重慶、萬縣之敵機空襲航行中船隻。我告訴值星官:要他掌握一挺機槍的彈藥和人員,另一挺機槍的彈藥與人員,要與我睡在一處,因為根據過去經驗,裝船的時候,若未留心,一旦需要用槍的時機,不
是找不到人,就是有槍沒彈;臨時倉惶急死人。安排就緒,大家就寢。 忙亂一天,船上大體安靜、江上清風明月,人員均已上船,心情平定,所以倒頭就睡著。熟睡中,似覺船已啟碇離岸逆水上行,不久突聞一聲轟炸音響,起身站在甲板上模糊遠眺,有人說是江岸上有人炸石,也見有爆炸後碎石四散,並有白煙。此時東方呈魚肚白、船將入巫峽,睡意未足,再返甲板躺下,不久連續兩聲巨響,船也左右搖擺,這一響確將睡意炸醒。在甲板上向外一看,七架敵機一字隊形。炸萬縣後,沿長江而下回航途中,遇見上行兵艦,其中長機拉高擔任警戒,六架改變成一路縱隊,個別對準兵艦俯衝投彈、我們可用眼睛清楚看見駕駛員帶的頭盔與風鏡,真是看穿我們兵艦無力抵抗,真
欺人太甚,令人髮指。我立召值星官對空射擊,這倒是出於敵機之意外,我遭敵機轟炸,固然出於我之預料,而敵機遭受艦上火力抵抗也出於鬼子意外。一方面受油料所限,一方面遭艦上火力抵抗、鬼子不敢再糾纏。長機示警,編成一字隊形,沿長江下行、返宜昌基地。此時見飛機遠離,天已大亮,而兵艦不敢駛出巫峽,免遭低空俯衝轟炸,但又因長江水急石多,無法拋錨,乃慢駛靠岸,燃料所剩不多,我命會游泳班長,躍入水中繫繩於岩石,暫行停靠。 此際約近十時,兵艦上有兩小艇、管理員一方面用艦上無線電向軍政部報告途中遭遇七架敵機轟炸,並有工兵連以火力抵抗,一方面令小艇將艦長母親、妻子送上岸。我要求管理員,優先配我一隻小艇,我連值星官帶領
三挺機槍人員彈藥先離兵艦,在岸上對兵艦三面包圍,以火力防護、艦長與管理員均同意。我告訴兩位排長,立刻帶槍彈人員下兵艦,三面包圍,若見敵機俯衝即一齊射擊。此時艦長已著海軍禮服,護送其母妻離艦後,即作與艦共存亡之準備。 我們正在一團忙亂中,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由巴東方向下游、沿江而上,又來六架敵機成一字排列,直撲兵艦而來。 兩位排長划小艇剛到達岸邊,此時我自己緊急抓起機槍,裝上彈夾,兩腳架搭在欄杆上,背靠近一個欄繩支柱,對空瞄準。六架敵機,又是各個俯衝、向下投的不是炸彈,而是用手擲的手榴彈,甲板上中了一顆,但並未爆炸,正砸在我一個木工的大腿上,將木工砸傷。我抓住這千載難逢機會,對準俯衝敵機正
拉起機頭的後尾巴,就是一口氣的連放,另一面喊船上速找裝彈機裝彈夾。此時已下船的三挺機槍,從三個不同方向,對準俯衝向下機頭,由側面射擊。因為已有前七架經驗;不但心情不緊張,也有一些自信,敵機兩次輪番俯衝,眼看其中兩架,頭尾中彈受傷,搖擺飛向巴東下游回航,我總算出了口氣。敵機既去,時過中午,官兵未進滴水,經與艦長,管理員研究決定:電報軍政部與交通部,說明遭空襲與抵抗情形,使明瞭保護兵艦無損,並利用餘油航向巫山縣等待補充燃料。到達巫山縣已是萬家燈火,在江邊舉炊,官兵進膳,留受傷者在兵艦另派兩人照顧,其餘夜行軍至奉節。 抗戰勝利後三十四年十月,我被調至長沙黃谷市架設一座四百公尺木橋,另配屬日軍戰
俘四百人擔任材料砍伐運輸,正忙的是晝夜不分,人仰馬翻,天冷無衣,日吃十八兩糙米,又忙、又急,指揮一個工兵營千餘人工作。此時團部派人送來一個銅獎牌,說是擊傷敵機所頒護艦獎章,我那有餘心管那麼多,只希望材料能趕上進度,把橋架起來完成任務即足。感謝上蒼助我,終於如期完成。 因為我預有準備,而用機槍射傷敵機護艦成功受到獎勵,則很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