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生三十年,過時了,晚生三十年,趕不上,不早不晚生在多災多難時代,在襁褓中,遇到一九二九年的大水災,出生地宛平縣九區王平村一帶居民死傷無數,洪患餘生者,除我全家四口外,還有兄弟二人獲救,其他南街人畜都做了波臣。我五歲搬到郡下村居住,又鬧劉桂棠土匪,打家盜舍民不聊生,宋哲元率二十九軍進剿,人民亦遭池魚之殃。民國二十六年日伐侵華,發動七七蘆溝橋事變,就在宛平縣城,魏笠煌大軍與日軍就在我居住的所在地戰鬥數月。生靈塗炭慘不忍睹!度過血腥的童年,青春少年時,一方面受日本鬼子欺凌,一方面受游擊部隊騷擾,日夜在動亂不安狀況下,在槍口底下討生活,因沒有受到良好的學校教育。青年時代,更是東奔西跑,一波九折,受盡
人間疾苦冷落。嚐盡人情冷暖的險惡折磨。 人處逆境時,特別覺得形單影孤,落寞無援,一片茫然!原本這次去門頭溝,是抱著迎親娶媳婦的心情去的,而今天是孤零零一個人回來了。見到父母該如何的說法?如斷翼之鳥還巢,有無限傷痛!近鄉情怯!無顏見父母?畢竟這是我止痛療傷的家,依偎在母親懷裡最溫暖,依靠在父親身旁最安全,硬著頭皮,又回家來! 進了家門天色已暗,父母見我灰頭土臉的能說甚麼呢?他二老商量:近期這孩子不能在家久待,這白天國軍,夜晚八路的,遲早被抓走?不如在天亮前,送他到保警團暫避風險,時局平靜了,再另謀出路?以目前時局態勢,我正在兵役年齡,身強體健,誰看見也不會輕易放過?與其被徵走或抓走,不如自己
送上門兒去,來得自在。次日晨天還沒亮,母親己準備好早飯,父子倆吃了點食物,辭別母親,回頭再看看兩個熟睡的弟弟,心想:此去何時才能回來?又回頭,再多看了母親兩眼,母親說:「去吧!孩子!等安定了再回來!」含淚離別了母親。好像有預感!這次的別離不同以往,之前多次離家,從來沒有傷痛過,而這次卻大不相同?一再回頭!想再看看家門和親人,有無限的悲痛!心有預感!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慈母尊顏了。五堡村漸行漸遠,不知不覺走到了桑乾河邊,天還沒有大亮,父現說:「你脫了鞋襪過河吧!我不再送你了,見了王爺爺,代我問候!」兩腳伸入到水裡,不禁打了個冷顫!警覺到此去,非比尋常!何日才能回來,還能不能再回來?實在未知。抬起
頭來,再看看慈祥的父親,雙眼直瞅著我下水,忍痛不捨地瞧著白嫩雙腿浸泡在冰冷的水裡,隨問:「涼嗎?過了河擦乾,穿上鞋襪就暖和了,小心點兒不要滑倒。」我一步一步沉重的淌水過河,上了岸,趕快擦乾雙腳,穿上鞋襪,覺得暖和多了,再回頭!看父親仍站在原地,瞅著我淌水過河的一舉一動。站起來揮揮手示意父親趕快回去!父親也擺擺手,示意我走吧!早點進城,我轉身跨步向城內進發,再回頭看父親,怹老人家仍站在原地沒動,但人的影子小了,模糊了!我再揮揮手,怹也擺擺手,人影兒更模糊,看不清楚了。兩個人都沒有動,原來我的眼淚,不聽話遮住了我的視線,別了父親!再見爸爸!等我發達了,平安了,再回來看您!此時桑乾河的水,湍急不停的
流,潺潺的水聲,好像為我父子別離伴奏,三步一回頭,兩步一回首!慈父的影子,仍屹立不搖的,在原地站著沒動,影像模糊,看不見了。眼淚奪眶而出,淚水浸入到嘴裡,鹽澀的刺痛了我的心!這次的別離,怎會這麼的難分難捨!是不再見面了嗎?永別了!永別了!慈愛的父親! 進城到王爺爺家,天已大亮。王爺爺是我父親至交,現任涿鹿縣保警團團長,(咱家鄉有個不成文的陋規:在家三輩老,出門三輩小,以謙卑之恭謹之禮,敬重他人,避免有託大之嫌)。他們剛起床,見到我來很高興!正好王記(他的獨子,在青年軍二○八師第二團機槍一連,駐防門頭溝孫橋,我在門頭溝救助五叔,就是靠他的關係)也回來了。見到我格外高興!我說明來意,王爺爺說:「
那好!你也到青年軍去,我目前所轄有三個大隊,將來你們三個(復員),退役回來,一個大隊放一個,或者選一個最好的,留在團本部,擔任總教官。我現在把你留在身邊,你甚麼也不懂?我怎麼為你安排?」我一聽!在理!我跟王記去。王記說:「不必跟我去,第三團正在本縣招生,有位排長現住在朱占武家,我帶你去報名,較簡便。我倆跑到朱占武家,見到那位排長,他姓石名磊,江西南昌人,第一期青年兵,抗戰勝利後沒有復員,直接就職,現任第四連中尉排長,派到涿鹿來招生,穿著整齊,英俊挺拔,精神飽滿。兩眼炯炯有神,是位很標準的軍官。遞給我一份申請表,一份保證書,告訴我要找兩位相當於少校官階以上的保證人。王記幫忙我填好表,由王團長和縣
政府戶政課,吳課長擔保。交給石排長,排長接過去一看兩位保證人都很有來頭,看了我一眼,發給我一枚符號,就正式成了青年軍的一員。告訴我次日晨,到車站集合,趕赴清河大樓報到。 一起入伍的有十幾位,在清河車站下車,集合整隊進清河大樓營區,很遠就望見營門口兩旁,停放著兩部迷彩鐵甲車,兩對衛兵負荷著斯登式衝鋒槍,服裝整齊,雄壯威武,營門兩側白底紅字雕塑著八個大字,上聯是頂天立地,下聯是繼往開來,營門前有座小圓環,是表彰門頭溝天家福戰役的光榮勝利事蹟,天家福一役,是二○八師第二團駐防門頭溝時,打的第一仗,也是最漂亮的一仗,正巧作戰那天夜裡,我就住在孫橋,那次的戰鬥英雄,我認識兩位,有劉達興和周虹波。我入伍
認識後,與他二位提起,陳年往事,撫今追昔,談得眉飛色舞,不禁又回到從前!其實我到青兵軍來,已是仕途老馬,對青年軍大部份瞭如指掌,我的同學、同鄉、朋友,在青年軍者,不計其數,抗戰勝利後我到了北京,就跟二○八師的人在一起,吃飽打混,對軍人生活久仰,所以我入伍當兵,沒有生疏感!但說得容易!但等真正當了兵,卻大不相同了。 民國卅七年四月二十四日入伍,編成新兵班由趙錦誠任教育班長,趙班長白白胖胖,溫文而雅,對我們的教育是循循善誘,循序漸進,很熱心!很有耐性的教導我們,我們很能接受,雖然我們不是公子哥兒?可是那枝中正式步槍扛在肩膀上,跳來跳去的,一天操作下來,肩膀已經壓腫了,早晨起來,碰都不敢碰,右肩顯
然的比左肩高了許多?在大太陽底下四個小時的基本教練,雖天氣不太熱,但在四週無蔽掩下,直接晒上一個上午,休息十分鐘,仍原地坐下不動,如上廁所須帶隊去,再集合帶隊回來,不能解散自由活動。幾天下來,渾身不對勁兒!脖子被太陽晒得紅腫、刺痛。心想:如這樣被折騰磨練一年,能不能支撐得下來?很難預測!再看看本班的李洪濤那麼瘦小枯乾,尹煥文瘦弱無力,陳志清白胖軟弱,跟麵包一樣,哪能支持?究竟我比他們壯碩多了,如打退堂鼓,不是很丟人嗎?咬牙撐著點,幹吧!慢慢的也就習慣了。以前看當兵的,如廿九軍,步槍一枝,大刀片配上紅綠纓子,走起路雄糾糾氣昂昂,威風淩淩,充滿了英勇氣概。再看日本兵,頭帶鋼盔,腳踏釘子皮鞋,身穿卡
幾布軍服,腰紮皮帶,彈盒兩個,帶刺刀,肩扛三八步槍,行進抬頭挺胸,皮鞋踩地聲,喀嚓!喀嚓!,震天駕響,很遠很遠就聽到日本兵來了。再看汪精衛的治安軍,碧綠軍服,配上英俊挺拔,精選的中國青年,穿著武裝起來,煞是好看!抗戰勝利後,我在北平前門火車站候車,看見駐衛前門車站的中國憲兵,集合早操。著羅斯福尼的制服,個子都差不多,體格健壯,魁武精神,動作敏捷一致,讓來往旅客看在眼裡,都覺得有光彩有希望!北平京畿駐守的青年軍,更是個個英俊瀟灑,雄壯威風,允文允武的標準軍人。走路抬頭挺胸,腳蹬翻毛皮鞋,踏在前門外的棋盤街上,落地有聲,震撼了多少人的仰慕之心!在我心目中,始終想著,此生能成為這樣的一位軍人,終身無
憾矣!絕沒想到:我今天確確實實的成了青年軍一員,如願以償。但幾天的新兵訓練,操得我死去活來,基本教練的滋味,真不好受!更可怕的是第一次站大崗,直立不動兩小時,見到上級要敬禮,敬禮的姿勢又不正確,凡經過的資深或班長以上,都要糾正一番,囉嗦半天,有的還不厭其煩,叫重來幾次,敬禮!禮畢!真是討厭,又不能不聽,其中使我記憶尤深,終生難忘的,只有張指高班長,我給他敬禮,他連忙上來,拉下我敬禮的手說:「我們都是同學,以後見到我不必敬禮。」我答說:「你是班長,我不能不敬禮。」他說:「你給其他班長敬禮,惟我例外。」他走後,我想:這位班長平易近人,是將來可信賴的戰友。我們的新兵入伍訓練,草草結束,正式編入第二排
第六班,排長石磊,班長郭樹德,山西人,斜眼,官不大,下士,架子不小,第一印象,奇差無比,副班長孫豐啟,天津人,尖嘴猴腮,雙眼露山眼眶外,骨瘦如柴,內八字腿,著眼一看:既知是個奸詐狡猾之徒!其人不笑還好,一笑令人毛骨悚然,班內清一色,都是涿鹿縣,一夥入伍的,計有李洪濤、尹煥文,還有兩位開小差走了,也忘了姓名。我個子高是機槍手,比林式輕機槍一挺,彈匣十三個,子彈兩百陸拾發,攜帶起來連揹包水壺,乾糧袋,足足有六十公斤以上,像小毛驢兒一樣,沒有點兒力氣,真揹不動?但負荷在我身上,卻輕鬆無比!尹煥文是彈葯兵,有時他扛起機槍來,會幽默的說:「這個重量夠勁兒,不怕大風吹走?」(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