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47年8月23日,我所服役的海軍PC-108軍艦正停靠澎湖馬公測天島軍港,軍備整補還不到一天時間。回到那個時候的場景…… 海軍軍歌裡有段歌詞「乘長風,破萬里浪!我們是新海軍」 是的,國民政府轉進臺灣後,帶來的船隻有限。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隔年,我國依盟國議定,在東京抽籤得八艘日艦,其中有一艘DD-12丹陽號驅逐艦,美軍恨透她了,曾經提議我國,以三艘同級艦換它,預備拖到公海萬砲齊發把它炸沉洩恨,因為太傷他們的心了。 民國35年新海軍在南部左營基地萌芽,海君官校也由福建馬尾轉進復校。海軍士官學校是臺灣充員兵的搖籃,筆者於民國45年征召入伍,為海軍充員兵第四梯次,役期三年,
經一年的基本陸操-雙十國慶閱兵-分科教育,然後分配到各軍艦依受訓科系擔任職務。 當時的艦隻,百分之九十是美國依中美防禦條約,調撥給我們的二次大戰舊船;幾艘3000噸級陽字號驅逐艦,是不輕易出遠門的擺門面國寶,大部份時間都停靠左營軍港整理得美美的,等候總統校閱或下南洋宣慰僑胞;1500噸級的護航驅逐艦太字號,大部份時間擔任訓練艦,也不輕易越過海峽中線,常常停靠在馬公軍港;接下來,十幾艘800噸級掃簿雷艦永字號,及綽號鬥雞仔的二十幾艘400噸級江字號PC艦,在金門砲戰中幾次與中共海軍纏鬥,立下輝煌戰績。其他比較重的船艦,就是擔任運補的「中」「美」「聯」「合」四型登陸運輸艦。亂世出英雄,造就了
幾位傑出將領,如PC-104沱江艦長劉溢川,LST-201中海登陸運輸艦長鄭本基等。 在這裡,先介紹一下我所服役的PC艦。這種船在美軍是海岸巡邏艇,我們硬塞進一倍的船員,士官兵八十幾人,寢室艙擠爆成四層吊床,睡覺時得用滾的,膝蓋要弓起來都有困難。武力配備;船首一門三吋砲,船尾一座雙管四十公釐砲,船側四挺二十公釐機關槍,船尾兩道攻潛用深水炸彈滾架。 有一次到左營外海試投深水炸彈一枚,設定標準60米深度,轟隆一聲船尾50公尺處激起一丈多高水花,大家鼓掌叫好,五分鐘後,輪機員潘斌氣急敗壞的跑上駕駛臺:「報告艦長,船底艙漏水!」,緊急駛回旗後造船廠進浮塢修理。 那個時代,每年都會選克
難英雄,而且得進總統府覲見統帥,視為最高榮譽。憑這股士氣,我們這群鬥雞仔船隻組成數個巡防艦隊,保護運輸船隊及巡曳金門馬祖前線。由於身型靈活,並適合海岸運動,幾次與中共的魚雷快艇遭遇,倒是得心應手。每一巡防隊由一艘永字號當旗艦加四艘PC組成,每一艘船,輪流在前線駐防十天,伙食油水消耗得差不多了(有時候青黃不接,餐盤只有醬油煮蛋兩個,一牙杯水,漱口、洗臉+洗腳,我的香港腳就是這樣來的),就返回第二前線馬公或基隆港整補五天,順便放幾位官兵回鄉休假。 47年8月22日,照常回馬公休息,幾位獲准放假的官兵,迫不及待的離開了碼頭,8月23日當天晚上七點,伙食班採買副食都還沒就緒,油水還未加滿,忽接命
令:前線開戰!午夜緊急開拔護送運補船隊。事後知道該運補船隊裡,包括LST-201中海登陸運輸艦,裝載600名前往增防的充員新兵及物質,於順利搶灘完成任務退出料羅灣時,遭受中共魚雷快艇圍攻,船尾被魚雷擊中,8位海軍戰士當場戰死,其中有一位伙食兵是跟我們同期入伍的,為請假未歸隊的伙伴補砲位而替死犧牲,此段故事暫且不表,下回分解。 話說本艦於8月24日凌晨離開馬公港,於公海與高雄來的運輸船隊會合,緩慢往金門移動。天漸亮,由於主砲砲位有人請假缺人,臨時調派我這通訊隊人員遞補三吋主砲電話手砲位,經過幾次操砲後,船隊已漸接近戰場,昏灰的天際,砲聲隆隆,閃閃火光此起彼落,當兵兩年多來,第一次感覺生命的
威脅,這可不好玩。下午四點,哥喔!哥喔!哥喔!哥喔!是本艦的戰備警報!輪到我們打戰了,迅速各就戰鬥崗位,我這主砲電話手,立即接到作戰室的命令:目標正前方,快速接近,距離一萬兩千碼,開砲!「轟」!船身撼動,砲彈落在船首不遠處。聲力電話那頭傳來艦長急躁的咆哮聲:怎麼搞的!是相對航向,幾分鐘內,相互距離趨近到八千碼,再次下令:開砲!彈著點依然在船首不遠處。 艦長賈宗漢,湖南人,38年班海官,有兩個酒渦,長得黑黑的,慣把軍帽戴歪歪,不算英挺,但自有一股親切感。通訊隊緊鄰作戰室,故與各系隊職官互動比較多。聲力電話那頭又傳來指令:距離五千碼,敵艦已清晰可見,而且有閃光,慘了,對方開砲了!電話那頭又有
艦長的吼聲:「不要打了!」咦?有沒有聽錯?駕駛臺與主砲直線距離只有十碼,我直接回過頭,向著艦長吼:是打還是不打?!只見駕駛臺上,賈艦長握拳揮舞雙臂,在那邊跳腳,「不要打了!!」,瞬息間,一艘漆綠色的木殼船,與本艦右舷擦身而過,其外牆,鮮明的描繪了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下面寫著「反共救國軍」。據說以前是海賊,後被收編成游擊隊,十幾個著黑色魚伕裝的惡漢朝我們豎起中指,操著福州腔,罵聲連連。事後聽說對方船員只有幾個被我方二十公釐機關槍掃到,無大礙。 原來,擅於聽聲辨位的聲納攻潛手,抓去操砲當電話手,忘記除了復誦距離外,還有一項任務是為砲定仰角!雖然因我的疏忽,免了艦長的判斷錯誤,造成很大的事
情,但在前線,這可不是兒戲。負責訓練我的砲長,綽號「花枝」,墨魚也,就是臺語:沒血沒目屎,沒感情的人的意思,第一時間,指著我的鼻子說:「林進賢,你死定了!」,在那個時代,送軍法槍斃都有可能,就在當月的榮譽坐談會上(部隊官兵溝通會),我主動為自己保命發難:我從沒操過砲,臨時受命,怎能勝任!?船上輔導官趨到我耳邊細聲說:「林進賢,不要提了」。這算不算一樁國防秘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