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陳崇茂,民國17年生,廣東省潮陽縣人,38年服兵役,55年海軍陸戰隊學校專修班畢業,於陸戰隊司令部擔任文書官等職務, 61年少校退伍,曾經歷古寧頭戰役,回憶戰史,致敬英雄。
民國38年1月,徐蚌會戰失利,國軍傷亡45萬人,一二兵團在安徽雙堆集突圍,司令官黃維被俘,副司令胡璉受傷在上海療傷,回南京報到歸隊只有8千餘人,胡璉受命擔任第二編練司令後,本擬在浙江、福建兩省各徵兵3萬人,遭浙、閩兩省婉拒,沒有辦法才轉赴江西南昌,請求省主席方天幫忙,發起「一甲一兵、一縣一團、三縣一師、六縣一軍」 運動。
從4月1日起,不到二十天即徵召了幾萬人,因為共軍華東野戰軍陳毅部渡江,氣燄萬丈,4月23日陷南京,5月3日進杭州,27日奪上海,逼得一二兵團不得不在4月26日開拔,並以邊徵邊練,邊練邊撤戰術,遲滯共軍追擊,故其部隊在5月底即全部抵達廣東。
話說當時一八師五四團徵兵的區域均為江西北部進賢縣,兵團南撤時採集體行動,所以五四團很自然成為殿後的掩護部隊,與共軍接戰的經驗最豐富,而五四團第四連,連長劉同發,陸軍官校19期,該連自江西到汕頭、自汕頭到金門,都是擔任殿後的掩護尖兵連。
10月17日,大陸局勢逆轉,汕頭撤退時,一八師五四團自普寧至潮陽一路抓兵,部隊行經貴嶼大街,中午第四連連部在崇德善堂休息,我們請排長以上軍官吃齋飯,臨走時把我和蘇育俊、蘇茂盛等3人一起抓來台灣當兵,這可真的說是「好心没好報」,抑或是冥冥之中老天早有安排。
後隨部隊由潮陽繞道揭陽,於汕頭西北20多公里外的榕江北岸設哨,監視南下的林彪部隊,並在榕江扣留一艘航行內陸的「中國」號江輪,情況緊急時可由水路撤往汕頭港。抓來近百名的新兵包含我在內,都被關在船艙內,有許多會水性的新兵,藉夜間漲潮時由廁所糞坑潛水逃亡,而我則不敢嘗試。23日傍晚,五四團第四連才由榕江北岸撤哨,迅速乘機動小船撤往汕頭港,在小船換乘時,林彪部隊已趕抵碼頭,並用六Ο砲向未發航的國軍船隻猛攻,此時又有很多新兵乘黑跳海逃亡,並響起一陣槍聲。
國軍徵用停泊於汕頭港的貨輪,五四團搭乘一艘運煤船,於23日晚間7時左右離開汕頭港,在海上航行兩晝夜,於25日清晨抵達大金門與小金門水域,聽到島上有隆隆砲聲,天亮了可見到黑煙。但沒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因兩天暈船、嘔吐,沒有吃飯,全身髒兮兮像個煤礦工人,到傍晚才有一艘登陸艇接駁我們涉水上岸,看到沙灘有一些傷兵等運台灣,又看到成堆的蚵殼,才知道這是金門,因為潮州的舊式建築,都是用蚵殼灰建成的,這些蚵殼來自金門,所以潮州人都叫它「金門」,我們從料羅行軍到瓊林時已近黃昏,一路上看到小戰車和幾個傷兵,只知道前線有戰事,但不知道明天我們就要打仗了。
大陸撤退來台的部隊,普遍都是員額不足,傍晚就將從潮汕抓來的新兵,點名分配到各班,而我是被連長特別挑出來參加作戰的新兵之一,我被分發到步兵第1排第1班機槍伍,負責500發機槍子彈,其排長周鎔(四川人),班長王廷相(河南人),與我同時在崇德善堂被抓來當兵的友人,蘇育俊在第二班,蘇茂盛在第三班,雖然我們不能在同一班,但出操上課仍可見面互吐苦水,以解心中恐懼與不安。
我的伍長兼機槍手樊田根(江西進賢人),個頭很大但不識字。當晚他教我裝子彈、扛子彈箱的方法及姿勢、臥倒、利用地形地物等,非常緊張的我,一夜未眠,26日凌晨4時起床、吃飯,由瓊林村行軍到後盤山,再走小路到安岐。
一八軍一一八師師長李樹蘭下達攻擊命令:「我軍以一一八師配屬一八師五四團及戰車第1營(欠第二連)與二Ο一師美式山砲1連,於6時30分開始,以三五二團在左,三五四團在中,五四團在右,三五三團為預備隊,向林厝及古寧頭等地之敵再興攻擊。一四師四一團及二Ο一師六Ο一團第1營,趁落潮時涉水過雙鯉湖,向南山西側攻擊」,五四團正面從安岐到西一點紅,有1千多公尺之平坦地瓜田,如無戰車掩護,在共軍居高臨下的火力攻擊下,五四團休想越雷池一步,而三五二團及 三五四團正面卻有地形、地物可作掩蔽。
6時30分攻擊發起,我軍各式火砲齊向敵軍陣地轟擊,步兵散開跟在戰車後面前進,推至敵陣400公尺時,敵軍各式火砲及重機槍火力全開, 步兵隨成二路縱隊跟在戰車後面前進,只聽見左右兩側之地瓜葉發出簌簌之聲或咻的一聲,子彈從頭頂飛過,非常可怕。
前進至敵陣 200公尺時,實施步戰協同攻擊,步兵散開採低姿勢,戰車實施超越射擊,炮彈和子彈都是從步兵的頭頂飛過,掩護步兵前進,步兵攻至敵陣50公尺時,戰車停止射擊,衝鋒號響起,步兵向敵人衝鋒肉搏,奪取敵軍陣地,我跟在機槍後側跳進壕溝,被共軍機槍打揚的沙子貫滿全身,兩眼無法睜開,頭上感覺有共軍預備隊反撲從頭上躍過,一來一往,你進我退,當槍聲靜寂,沙子不再飛揚時,我睜開雙眼,看見我們的預備隊衝上來,共軍便後退。
看到機槍手蹲在斜坡下,我摟著子彈箱正要滑下去時,一位預備隊長拿手槍對著我喊:「不要後退」,我說:「我們的班長在下面」,但因為當時的戰況很危急,他也顧不得,我就摟著機槍彈箱滑下斜坡,班長王廷相便對我比個大拇指示意跟上,國軍及共軍的屍體遍布壕溝內,我協助機槍手架設機槍堅守陣地,對來犯共軍猛烈一番掃射,無數子彈聲、砲彈聲、哀號聲,此起彼落,震耳欲聾,我和機槍手不分晝夜地不間斷戰鬥,直到班長對著我們大喊結束了,才終止此次戰鬥。
打仗是打士氣、打方法,不是一整天都在打,如果沒有士氣和方法,有再多的部隊都是沒有用的,如果第一線的部隊挺不住,後面的部隊就會節節敗退,五四團是有士氣有戰力的部隊,面對共軍作戰毫不畏懼的堅強勁旅,所以26日古寧頭戰役,需要五四團參加,如果沒有五四團參加,這場戰就不知如何打了,再來被五四團第4連抓來台灣當兵,被劉同發連長挑出來參加古寧頭戰役,我沒有戰死,還能為台灣寫一些書,意義重大。
五四團因金門古寧頭一戰,名揚中外,後來改編為四五師一三五團,並參加東山戰役,擔任掩護部隊撤退,表現突出,民國43年改編為海軍陸戰隊第一團,我就是在陸戰隊第一團第1營以上士文書資格報考海軍陸戰隊學校專修班第10期畢業的,畢業後奉派海軍官校55年班擔任教育班長三個月,即調往陸戰隊司令部服務,並依陸海空軍軍士官任官條例規定,服役十年即可申請退役,所以我在民國61年11月,即以少校階級退役,以十年時間編寫《新昔時賢文》,二十年時間寫《編輯與文字的對話》等著作,如果我不申請退役,最起碼可以當到上校。
台灣有句名諺「食緊挵(弄)破碗」, 如果共軍有足夠的運兵船隻,或者五四團晚到金門一天,那古寧頭的戰役,可能不是現在的情形了,如果說是「沒有視死如歸的老兵就沒有古寧頭,沒有古寧頭就沒有台灣,沒有台灣就沒有中華民國」,箇中環環相扣,一點也不錯,這是天意,不是任何人可以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