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代,士林芝山岩山麓有一條沒有名字的小路(今稱雨聲街),住戶都是軍眷,茅草屋居多,僅少數是磚瓦房。最不方便的是沒有自來水,祇有路邊的一方水泥區塊裝了三個水龍頭,幾十個人家爭着用水,洗米、洗菜、以及洗衣服。
我家的地勢較高,兩家人合租一間磚房,分別住在客廳和臥室,中間隔一條布簾,廚房也是共用,外頭放置一個大水缸,是洗澡、洗臉、燒開水的水源。問題是水從那裡來?鄰居的石家比我們早來台灣,他們說可以請一位兵叔幫忙挑水。
那位兵叔名叫王四,雲南人,短小精幹,是情報局警衛大隊的士兵。記得附近幾家人都雇他晚上來挑水,每次用扁挑兩個大鋁桶的水,走一段台階,直到水缸已盛滿為止。父親交代不可不禮貌地直呼其名,要稱呼叔叔。
自從讀高中後,我就不再見到王叔叔了。單身的他一直將石家當作自己的家。幾年前,在一個廣東同鄉的聚會中遇到石家的長子「龍仔」,聽他說60年代情報局曾經計畫在滇泰邊境空投一批游擊隊滲透大陸,王叔叔因是雲南人而志願參加任務,然而這個秘密行動被美軍顧問團知悉而取消。
石家後來搬到新店,王叔叔升到上士,退伍後仍常到石家走動,直到1975年因肝癌住進三軍總醫院,50多歲就離開人世。「龍仔」有情有義為他送終,王叔叔始終沒有回到雲南老家。
2005年8月底,我已是上校12級,該讓位,打包走人,乃選好黃道吉日打報告退伍,士官同仁在大樹鄉斜張橋下的活魚店設宴為我送行,餐後在橋畔的「知床旅情」喝咖啡,士官前輩主動參加。他們貼心地買了一個天燈,簽名和寫下祝福的話,在高屏溪的夜空冉冉升天。
9月12日,三位年輕的士官長輪流開了兩趟卡車,將我的書籍等物品載運到彰化即將任教的大學,從此我的新身份稱為「榮譽國民」。
(原文刊載於「文創達人誌」110期,20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