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開放大陸探親後,同鄉好友紛紛渡海還鄉探親,我因擔任公職還不在開放對象之列,家鄉弟妹來函頻催:阿兄胡不歸? 終於等到屆齡退休了,趕緊辦理還鄉探親手續;歸心似箭。曩昔杜甫聞官軍收復薊北歡喜若狂,高吟:「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我把杜詩後二句改為:「即從海峽穿江峽,便下廣州向梧州」,更切合我現在的心境了。 離開家鄉四十幾年,第一次隻身返大陸探親,是件重要大事,家人忙著幫我辦理各種證照手續:訂購飛機票、備辦送親友禮品、兌換美金、港幣等等。啟程那天大早,全家出動護送我到中正機場,在機場大廳妻與女兒還一再嘮叨叮囑:護照、港簽、臺胞證、機票要放好,美
鈔、港幣、人民幣要藏好,一路上要多多小心啊! 他們被擋在二樓候機大廳,很不放心的目送我出關。 飛機準時起飛,快速爬昇,晴空中偶有白雲飛絮。俯瞰臺灣海峽,波濤萬頃,遠眺白雲深處,故鄉已在邇,心情也隨著波濤起伏激盪:四十五年前,我是二十歲青年,矢志從軍,在廣州乘登陸艇往臺灣;現今,我是六十五歲退休公務員,自臺灣搭飛機返大陸,往返一趟竟然長隔四十五年。異鄉羈旅,形同漂鳥,心在神州,身在瀛洲。世殊事易,那魂牽夢縈的故鄉村郭、堂屋、小樓,幾棵老樹、數口魚塘、百畝田疇、一泓溪水、滿山松林,都還無恙否? 飛機平穩地降落香港啟德機場,侄女麗群已在入境大廳等候多時,彼此尚未見過面,憑相片認人。
麗群前年才嫁到香港,隨夫在香港定居,我與侄女早已藉著長途電話有連繫,因此,雖係初次見面已不覺得陌生。 在開往廣州的廣九列車上,麗群絮絮不休問我臺灣情形,我一面回答,眼睛卻一直貪婪地向車窗外張望,啊!故國的土地、樹林、田園、村舍,多麼熟悉親切! 火車到達廣州車站,麗群幫助我推著大件行李箱驗證通關出站。站前廣場上聚集有許多人,十分擁擠,人群中有不少人高舉著大塊木牌,牌上寫著「歡迎(或迎接)某縣某某人」的大字;姪女說這是各地迎接臺灣親友返鄉探親的大字報。胞弟池中偕同現住廣州的侄兒侄女們早已在出口處等候,看見我同麗群走出來,就一擁而上,我與池中緊握著手,兄弟淚眼相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池中
介紹侄兒侄女一一相見,隨即簇擁著走過人車十分擁擠的街道,住進對面的流花大飯店。 廣州市這個南方的大都會,我於民國三十八年八月間曾在此停留將近一個月,那時候共軍已兵臨長江,華南岌岌可危,廣州市已彌漫著山雨欲來蕭條不安氣氛。許多由北方一路逃難南下的流亡學生與社會青年及離散脫隊軍人,在街頭浪盪,徬徨無依。幾個駐在廣州的陸軍單位,到處張貼海報,招收青年從軍,這些徬徨無依青年便在海報宣傳吸引下紛紛投入軍隊,我也是在此種情況下懵懵然隨軍來臺。 現今再返五羊城,我已兩鬢飛霜,市街上到處是人潮車陣,熙來攘往景象,已今非昔比,只是人車如此擁擠、喧囂、躁動,怎一個亂字了得。 晚上在飯店晚餐,已定
居廣州多年的德仁表弟夫婦也來了,剛好坐滿一桌。吃飯時大家都對臺灣陌生又好奇,提出許多問題,我都一一答覆說明。菜餚很可口,食在廣州,確非虛譽。飯後返房間休息,房間有兩張床鋪,池中弟留下陪我同住。池中把過去幾十年來家鄉變亂與家中苦難折磨情形一一向我細訴。說到傷心處聲淚俱下,我也陪著流淚。兩人一直談到深夜才睡著。 池中生有四子三女,除幼子尚在讀高中外,其他子女都離鄉別井到外地工作謀生。池中與弟婦在廣州與子媳同住,偶爾也返回平南老家看看。胞妹佩容嫁鄰村胡家,境況較好,兩個外甥均農學院畢業,有良好職業。我離家時妹妹才六歲,現在已是兩個孫兒的祖母了。翌晨七時,侄兒侄媳侄女等已齊集飯店外,大家要趕時間
上船,在商店隨便買些麵包飲料,就僱計程車直駛西江邊碼頭,登上桂平輪,八點開船,溯江上航。 西江是我國四大河流之一,時值秋天,秋雨霏霏,江闊浪濁,江面漁舟扁扁,客輪與貨輪絡繹不停;我們搭乘的船是舊式內河客輪,吃水深行駛慢,自廣州開抵梧州約需十七、八小時,另有一種新式客輪,船體輕吃水淺,行駛快速,港人稱為「飛船」,自香港開航,僅需八個小時就到達梧州;在航行途中,不時發現此種「飛船」自後面超越而過。 桂平輪逆流上航,第二日天將曉抵達梧州,靠岸卸客後繼續上航。我早起佇立船頭迎著晨風,看輪船鼓浪前進,晨霧中兩岸村舍已隱約可見。 太陽逐漸爬昇,霧歇煙銷。屬於平南縣的豐富礦產石灰窟已一座座
沿著江邊次第出現,武林、丹竹快到了,心情既興奮又緊張,或許是近鄉情怯吧! 未幾,一條橫跨西江兩岸的大橋宛如天上長虹浮現在遠方江面之上,啊!這不就是新建的平南西江大橋嗎?大橋壯麗之姿深深吸引著我的目光,趕緊拿起照相機拍攝下它的雄姿豐采,畢竟它是西江最大跨度的大橋,是連接平南縣南北兩地區的交通要津,也是平南縣的地標,值得羈旅臺灣的平南人留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