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那年,乃抗日激烈之時,即請纓報國,由父親的朋友成一章少校介薦入軍委會雄村中美班服役,出任少尉組員,後歷經受訓、調職、晉任、輾轉各軍事單位,升任中校階級,四十一歲那年獲升海軍政戰上校,五十一歲志願退役,轉業至民間企業任行政管理工作,九年後退休。迄今已逾八秩高齡,但仍然意志堅強,頭腦清晰,暮春憶往,拾夢趣事頗多,蒙政府照顧,能以退休俸終老,感德無涯。 當年在雄村中美班服務,翌年經考選入中央警官學校特警班,受訓將滿兩年,逢抗戰勝利,政府應時局需要,特警系甲組優秀同學六十人奉命提前分派至上海收復區擔任鋤奸接管敵產等工作,三十四年九月中旬,由福建到淳安,經戴雨農將軍招見後轉杭州到上海,在杭州時
,日軍已投降,尚未繳械,彼等仍荷槍實彈維持治安,我同學六十人,均配有四、五美式手槍,進入杭城,日軍仍於城內重點位置守護,見我方均目不正視,互不搭訕,亦不敬禮,憶起十一歲在故鄉港口小學就讀時,曾有架日本軍機因機械故障迫降於港口鎮郊區,同學們隨老師、地方父老多人前去探奇,當時機上四名已被我地方自衛隊截獲,押往淳安縣城受審的日本飛行官,身材矮短結實,腰直胸挺,氣勢蠻悍;與今日杭城相見者不同,彼等因戰敗投降,神情沮喪的可憐模樣,完全無法比擬。昔日到處瘋狂燒殺,今竟成亡國囚,他們侵華失敗,也是自作孽的因果報應吧! 考選警校那年,未滿十八歲赴福建復試,體檢身高差零點五滿一六○米,體檢員說我未滿十八歲,又
不夠高,不合條件,要打回票,我心中一急,便慷慨陳詞:「再過六個月我就滿十八足歲,還會再長高一公分,豈可輕視熱血青年報國之志願,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一旁的大監考官見我十分堅持,乃予以通融,對體檢員說:「把這位同學的申請表上的年齡改大一歲就可」,使我困窘立解,直到現在,身分證年齡比真實年齡大一歲,照身分證,我今年已是八十一歲的老人。有位朋友嘲笑我說:「當初希望大,升官就夠資格,現在希望小,怕人笑你老,你老一歲有什麼不好,現在你是一位年高德邵的老榮民啦」! 在福建警校特警班受訓時,見過一件驚險的事,想起來心有餘悸。事先值星官透露,最近兩天要做好夜間緊急集合之訓練;某次夜間緊急集合,趙可熙同學跟華
國偉同學開了個大玩笑,就寢後,他把華國偉的草鞋和軍褲藏起來,到拂曉緊急集合時,同學們迅速摸黑著裝,下床找到自己的槍立刻跑去集合,但只有華國偉同學沒穿長褲打赤腳,慌張地站到最後位置,遲到已很不光彩,狼狽不堪的華某又沒穿長褲、草鞋,隊長講評時幽默了幾句,引起一陣大笑,華又惱又氣,欲哭無淚,玩笑開的太過火了。隊伍解散,回寢室整理內務,華在自己舖位底下找到軍褲,火冒三丈,怨恨是哪位同學搞鬼,在旁的趙某心裡有數,看華那副尊容屍相,不禁噗嗤笑出聲,打了個噴嚏,華國偉大悟,再也忍不住,「喔!原來是你這小子幹的好事,今天非斃了你不可!」順手抓了床位上的卡賓槍,此時趙飛奔出寢室,華持槍在後緊追,像追逐一頭吃人野
獸,非把牠射殺不可,好在趙矯健靈敏,不給華有開槍的機會,華追一陣子未得手,趙逃到區隊長房裡請罪說明情形,結果由陳金玉區隊長出面調處,令趙道歉,握手言和,並罰趙代華站午夜衛兵兩次了事,經這次教訓,誰也不敢再開這種玩笑。事過境遷後,趙、華感情仍很好。 民國四十五年,在海軍印刷工廠任指導員(後改職稱為輔導長)年度考績最優,在海軍政戰少校排名第一,經人評會決定,我獲通過晉升中校,旋奉調「三○五」一級艦當輔導長,艦長為毛詠翔上校,副長是葉昌桐中校(之後升任海軍總司令,官拜二級上將)。在艦做政戰工作,深得艦、副長支持與指導,績效良好,艦長毛上校與當時總司令黎玉璽上將、艦隊司令崔之道中將及前總部政戰主任楊
維智中將是海軍雷電學校同期同學,本艦實務與總部各處、署、室之協調事項,艦長出馬,一切OK。艦長告訴我,他原名「毛必興」,之前某次老總統蔣公來校閱點名,認為名字不雅,欽定改名毛詠翔,海軍中許多年輕人不知此事,時間一久,就被遺忘了。毛艦長經驗豐富,帶艦艇靠碼頭是第一高手,「三○五」為海軍最大油艦,每次出港,他不需領港,駕駛台親自操控,萬無一失,確屬難能可貴,君不見以往海軍中因操艦失控碰撞受損而下台的高階艦長嗎?副長葉昌桐中校為艦上總管,海軍官校三十八年班畢業,致力艦務及行政管理,公正無私,艦上官兵無不信服,當時未婚,平日甚少下艦,利用假日勤修英文,協助艦長帶領官兵達成補給全軍輸油、及海上作戰航行中
演習輸油任務,為海軍全才之卓越軍官。後入美海軍大學深造,回國後獲賞識,予以擢拔,升至海軍總司令,令人欽慕! 服務海軍時因編制上高階缺少,輾轉平調團級政戰主管共九年,苦無升任機會,好在服務艦隊,基地在左高地區,就近照顧家眷,倒也心安理得。最值得回憶是海灘總隊政戰處長那段日子,當時上級是兩棲部隊政戰部主任王祥麟將軍,早年王將軍曾任陸戰隊學校政戰主任兼代教育長職務,是我任後勤艦隊保航組長時的上級;我調海灘總隊,事先未被告知,總部人事亦未得我同意,海灘總隊編制官兵逾四千人,下屬之組成為工程、灘勤、小艇隊、爆破,運輸大隊及浮箱、修理、及電子、通訊、裝備中隊約三十個單位,協助登陸艦隊員及陸戰部隊先遣運輸
與搶灘登陸任務,為兩棲登陸作戰先鋒,人多且雜,行政管理亦多困難。受命為政戰處長後,深感責任重大,內心慌恐,遂先晉見上級王將軍,坦承意願,然王將軍告余曰:「責任不重,就不會調你來此,以後遇有困難,可與我商量解決問題。」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無言以對,命令既已發佈,那能變更收回成命?但我深知王將軍為傑出之政戰主任,有擔當,作風開明,我也定下心全力以赴,悉知工作將超忙碌而無寧日矣。然到職僅一週,爆破大隊就出事,參與兩棲海戰演習時,有艘快艇於「水中拾回潛海隊員」節目表演中,艇上劉姓士官長失手在艇內引爆炸藥,當場身亡,其餘五人均輕重傷,小艇未沉,即命速返西碼頭善後,此次意外傷亡影響作戰士氣頗巨,余與爆
破大隊長吳恩慧中校,輔導長林國興少校全力處理善後,指揮官謝中將與政戰主任王祥麟將軍亦多次重金慰問,指導辦理傷亡撫卹,部隊才安定下來。之後兩棲作戰演習持續舉行,海灘總隊長吳錚上校領導全總隊官兵表現甚佳,屢獲高層佳評。 總隊任職約滿月,忽奉上級密令:「老總統蔣公召集全國,陸軍團長以上,海軍一級艦長以上,空軍聯隊以上軍事暨政戰主管於五十四年六月十八日集中鳳山陸軍官校大禮堂舉行軍事座談會。」余隨兩棲部主任王將軍至陸官校報到後,見全國重要軍事幹部均到會,但未見新聞記者,我想此次為台灣多年來由總統蔣公親自召集之重要會議,必有特殊意義,首日蔣公於會議座談訓示,大意謂「軍人擔負救國救民重責大任,必須發揚軍人
魂,重氣節,輕生死,一旦國家危難時,應不惜犧牲去完成救國使命……在戰場要團結堅強,生死與共,發揮最大戰力,必能爭取最後勝利……」總統蔣公特別提到作戰經驗「必死不死,倖生不生之定律……」因受其訓勉感召,眾君均體會領袖苦心及大無畏精神,最後蔣公指示大家加緊準備,一旦時機到來,便能戰勝敵人,完成反攻復國任務,創造我們光榮的歷史……會後蔣公發出邀宴請柬,由大會服務人員親自送給與會人員,大家共同餐敘參與之盛況,是我畢生最高光榮。五十多年來,我仍珍藏著那張精美請柬,作為永久紀念。同日大會總務部門並發給與會人員每人精製黑色皮鞋一雙,雨衣一件,總統訓詞一冊。其他有紀念意義之物,因年代久遠,如今記憶差,已想不起
來了。 先總統蔣公親召「將校座談會」結束後,我回單位後興奮又緊張,心想大好時機將至,我下了決心,寫了兩封遺書,一封給警界服務的三弟,一封給親愛的老婆,準備在最適當時機留給她,然後我會吟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為國家死,這才是慷慨赴義壯烈成仁的美好人生。 一晃八十一年過去了,今已老矣。離開海灘總隊後,歷經海參大學員,士官學校總隊主任,陸戰隊一師政戰副主任,艦令部政一組長(綜合全般政治作戰業務)登陸艦隊政戰主任,兩棲政戰副主任,通訊電子學校主任。六十六年四月退役,轉業到台橡公司人事主任兼事業關係室主任,九年後再退,於地方區級選任委員及高市浙江同鄉會理事兼史刊編輯委員計十二年,於今
年逾八秩,漸趨衰老,幸我兩兒刻苦求學精進,均成家立業各有成就,余引以為榮。追憶自抗日投筆從軍,由抗戰、剿共、保衛大上海、守衛舟山,轉進台灣,追隨政府勵精圖治。如今中共制定反分裂法,居心叵測,而我朝野,對戰略、國策爭論不已;老榮民如我,只希望能保持健康;國家大事,有執政者深謀遠慮,我個人不必操心,不如優遊閒歲月,瀟灑度時光。心靈深處仍祈求中華民族歷史永垂不朽,國運同步邁向幸福康莊,若能得長此願,堪稱老年納福,感恩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