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御醫生涯的開始
我擔任總統的主治醫師,其實是三位總統,「先總統蔣公」、「經國總統」及「嚴總統家淦」,共計二十年之久,一九七二~一九九三年。當我從國防醫學院畢業時,作夢也沒有想到未來會負起如此沉重而艱難的責任!據我所知,做過三任總統的御醫可能再中外醫學歷史中少有的,而且,我侍醫都到三位總統易簀的最後一刻。 你可以體諒到為什麼我會說「做夢也沒有想到我此生的二十年中會負起如此沉重而艱難的責任!」人家常問我為什麼?因為我是榮總心臟科主任,而三位總統臨終的疾病都是心臟血管疾病。第二、榮民總醫院是經國先生創辦的,他認為榮總是東亞最完善的總
醫院。第三、榮總的人才及設備在台灣是首屈一指的,所以,將我放在主角的位子上。
我奉召進入官邸就醫時,四十二歲,剛從英國倫敦大學及美國密西根大學進修博士學位後研究員四年返國,出任台北榮民總醫院心臟內科主任及國防醫學院教授。
約在我回國兩年前,總統座車在陽明山出了嚴重的車禍,尤其蔣夫人頸部撞傷,頗為危險。當時,先總統有二位侍從醫官即熊丸及陳耀翰,他們又召請了神經外科王師揆教授、骨科鄧述微醫師、胸腔科盧光舜醫師、泌尿科鄭不菲醫師共同照顧(皆為榮總的科主任及國防醫學院教授),現在上述六位醫師均已逝世。他們是最早的醫療小組,小組主持人當然是孔二小姐令偉。她
雖非醫師,但是略諳醫術,是最嚴格的監護人。
到了一九七二年即民國六十一年五月先總統繼任最後一任總統就職時,侍從醫官發現先總統有氣喘、腿種症狀,顯然是心臟病的徵象,他們向蔣夫人推薦我加入醫療小組,經由輔導會趙聚鈺主委宣召,當我面謁蔣夫人說這麼年輕可以嗎?熊、塵二位侍從醫官大力推薦,才算通過。說來話長,此乃我未來二十年,御醫生涯的開始。 二、先總統蔣公突發心肌梗塞,九死一生。
我進入官邸才兩個月,先總統蔣公於一九七二年七月二十日在陽明山中興賓館(現改名為陽明書屋,此處為蔣公避暑官邸之建築,位於後山,隱於松林裡,夏天
頗為幽徑而涼爽。)突發急性心肌梗塞症,昏迷三天三夜,性命垂危,幸有醫療小組急救,並聘請美國羅徹斯特大學余南庚教授飛台會診,應用新藥,幸而轉危為安,在醫療小組日夜照顧之下,蔣公高壽再延長了三年。 當時醫療小組之召集人為王師奎教授,但是我因為是心臟科專家,責任頗重。據我所知,在此三年中(一九七二~一九七五)先總統蔣公纏綿病床,而又半身不遂,根本無法辦公視事,一切大事均由經國先生主導,實似元首。在此三年期間,讓當時任行政院長的經國先生獲得充份之準備,而黨、政、軍政策謀定,故於一九七八年繼承大業後有大魄力及規劃
,推行新政,完成十大建設,創造經濟奇蹟,富國裕民,與上述因素有積極正面的關係。 先總統蔣公最後的三年(一九七二~一九七五),這三年中,因為心臟衰竭及半身不遂,他沒有離開病床及輪椅,吃飯、洗澡、大小便均需人幫助。在此三年中,每天二十四小時由十二位教授級主任及同數護士醫師輪流,二十四小時在床側值班,從無間斷,而我為心臟科專家,熟悉急救方法,所以在病重危險時,雖非執班也駐留在病房或士林官邸。而榮總第六病房及官邸二樓之會客室,佈置成一如加護中心式病房,設備相當齊全,包括急救系統、氧氣、X光機及檢驗室器材
,應有盡有。當年醫療小組之先輩醫師,均已凋謝,存下五位較年輕醫師均亦已年老退休。
當時榮總整個第六病房(舊前棟三樓現已拆除重建)只住了總統一人,蔣夫人及孔二小姐、經國先生、侍衛長、秘書、主治醫師及值班醫師全部隨候在此,榮總六病房自樓梯至後山,有三道軍、警、憲、警武裝的警衛哨線,任何風吹草動,情報無有疏漏,安全可靠。
每天早晨六時,祕書讀報,早餐禱告,經國先生叩安及報告當日行程後赴行政院處理國事,實似元首。然後醫師檢查,護士服藥,一切照章行事。正規完畢,夫人與孔二小姐探視,閒談,或由副官抱上輪椅,在六病房走廊上推行數圈,走廊約五十公尺,夫人及醫、護
、副官亦隨輪椅之後伴隨。晚上,若先總統身體許可,常在走廊上播放嚴俊及李麗華的電影,如搜孤救孤等忠孝節義的影片或平劇,但先總統之體力只能看四分之一,我們在後面看得正入興趣時,他便叫停,明晚再看。
總而言之,先總統雖然臥床三年,最後在一九七五年四月五日夜裡,睡眠中心電圖監視器上心跳突然停止,我在床側急救無效,而宣告逝世,夫人及孔二小姐與經國先生均在床側,依古人說的「無疾而終」真是沒有痛苦的去了。心理上他確信後繼有人,即經國先生。 三、經國先生鞠躬盡瘁
經國先生患第二型糖尿病數十年之久,每天注射胰島素一百單位以上,由
於長年嚴重的痼疾,其四大合併症逐一發生:1心臟病:心絞痛、心律不整、心衰竭、曾安置心律調節器壹枚、血管硬化症。2眼睛:白內障(曾經手術治療)、視網膜剝離(曾經手術治療)、視力極差、晚年不能閱報或批公事、國慶或元旦文告,每一大頁十餘字、演講不超過五分鐘。3神經系統:特別是雙足神經感覺損失,無法耐久站立或走路,晚年需輪椅代步,吃飯、洗澡、上下車均需副官抱扶。4失眠:每晚需服安眠藥一次或兩次。其他如皮膚過敏、發作時極為難耐。
自從一九八四年右眼視網膜剝離,請了舊金山華裔醫師協同手術,結果雖然不太理想,視力之差已不能親自批公文或閱報,體力從此急劇衰退。手術後不久,雪上加霜,左右
腳又發生糖尿病合併神經性病變,失去知覺,腳踩在地上感覺如從踩在棉花中,不知著地,所以,最後半年,上床、洗澡、上車、飲食,均要副官侍候,輪椅代步,心臟病加重,裝了人工心律調整器。糖尿病使用高量胰島素也不能控制血糖,可以說是病入膏盲,心神交瘁,但環視左右,無人可以分憂,蔣方良夫人從不管政事,體弱多病,長子孝文殘廢,次子孝武遠在新加坡,孝勇是唯一能在身邊照料的幼子。七海官邸沒有廚師,沒有見過其做過新衣或新鞋,毫無運動或娛樂,連電視也不能看。接見重要官員,如安全局長、參謀總長、回國使節等等,都在臥室床上接見,面談或有秘書王家驊在側。
以前,唯一能跟經國先生說笑的只有新聞局長魏景
蒙先生,魏局長妙語如珠,生趣橫生,每能為經國先生解悶,經國先生出訪外島或花蓮,常由其作伴,魏先生過世後,親暱朋友也沒有了。然而,經國先生犧牲奉獻,正如諸葛孔明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當時經國先生抱病臨政,命如風前殘燭,自嘆油盡燈滅之日已近。然而,其肩承千斤重擔,生死交付天命之精神,令人無限尊敬仰止。
不幸經國先生於一九八八年一月十三日,大量位出血而休克猝逝。此種吐血猝逝之病例,在醫學上亦不少見,但當時引起社會上之猜測,實在是因為經國總統的病情,始終保密,我們都守口如瓶,致使外界感到突然,尤以立法院及監察院諸公,不能馬上接受事實,群起質詢。事後監察院特派酆景福委員小組,縝密
審查二個月,宣告醫療無誤,始擺平此一風波。而我心中之悲切及惶恐亦告平息。 我為元首服務,自是神聖光榮之使命,但工作之艱辛,回憶猶感惶慄。十年間住院數十次,病歷如一部百科全書。憂恐之心,如履薄冰,一刻不敢放鬆,真是常常使我日間食肉無味,午夜噩夢驚醒,旦夕憂心如焚而難安。這也可說是我主治經國總統歷經驚濤駭浪的心路歷程。本人因為總統醫療小組召集人而獲頒「景星」「雲麾」勳章各乙座。由蔣夫人美齡在士林官邸親自頒給。(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