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中華民國的空軍月刊,歐陽漪棻口述/高興華整理節錄)
家世與求學的經過
我們歐陽家族籍貫是廣東新會,我父親在上海出生,祖父名為歐陽石芝。
祖父當年在上海一家由外國人開設的攝影公司當學徒,經由不斷的學習,吸取攝影方面的專業知識,累積了許多寶貴的經驗,終於白手起家,在上海成立了寶記照相館。根據後來的文獻紀錄查考,寶記照相館是當年上海地區,由中國人最早開設的四家照相館中的一家。
祖母是由鄉下帶出來、沒受過教育、裹小腳的女子,祖母雖然目不識丁,但是卻很重視子
孫的教育,後來曾隨我們暫居澳門,時常耳提面命我和弟弟溥棻要努力用功讀書,不可鎮日嬉戲。
我父親名慧漗,行五,上有兩位兄長、兩位姊姊,但二哥早夭。父親於上海同濟大學醫科畢業後,祖父栽培他到德國去留學習醫。學校是德國南部衛慈堡的衛慈堡醫科大學,七年後學成,偕結縭的德國籍妻子返回上海,母親出身德國南部的衛慈堡Effner家族,外祖父曾在德國的宮廷中擔任舞蹈老師。母親係家中長女,一九二八年隨父親來到上海,祖父母原來認為這一段中德的異國婚姻,可能會對初來中國的德籍母親帶來許多的困擾,也會對父親產生一些影響,好在父親本就得寵於長輩,因此,家裡上上下下都完全開心的接納了父親娶回來的這位洋媳婦。
母親雖然是德國女子,但她的適應能力很好,入境問俗,對於中國人禮教中,尊敬長輩應有的禮節,很快就學會了。初次拜見公婆時,即對我祖父行跪拜叩頭禮,讓祖父非常高興,為這段中外聯姻踏出了美好的一大步。
父親到廣州工作後的第二年,一九二九年的八月,我在廣州出生,是家中的長子,我出生時有段驚險的小插曲,詳情內容是我二十幾歲時,以空軍軍官身份奉派赴美受訓期間,母親在美國親口告訴我的。
因為父親有留學德國習醫的背景,因此在廣州地區頗有名聲,社會地位亦高,當時的中國大陸,許多地方擁有較先進、完善醫療設備的醫療機構,都是私人開設的診所,因此,當母親有了身孕後,父親決定讓母親到一位德裔,名為西雅醫生所開
設的診所待產。
因為父親的名聲地位,使得該診所的護士長想要討好我父親,她因平日負責行政督導,已疏於接生工作,為了巴結我父親,硬是將替我母親接生的工作,自原先的某護士手中搶過來,殊不知這一突兀的舉動,差一點就釀成無法挽回的悲劇。母親在多年後告訴我,當我順利降臨人世後,對接生工作已很生疏的那位護士長,在替我包紮肚臍帶時,疏忽大意,未確實替我把肚臍帶紮緊,即將我放到嬰兒床上,母親則被推到隔壁房間休息。當眾多親朋好友紛紛向她恭賀喜獲麟兒時,母親卻突然神情緊張的向著諸親友大喊:「你們趕快去看我的小baby,我聽到不尋常的哭喊聲,你們趕快去啊!」滿臉狐疑的親友們在母親堅決的要求下,走到隔壁房,將躺在
床上的我抱起,掀開衣服檢視時,大吃一驚。他們看見我渾身沾滿了從肚腸中流出來的組織液,隨即大聲呼喚醫護人員,經緊急處置,我才得以轉危為安,脫離險境。診所事後檢討,始知係該護士長未將我的肚臍帶綁緊,導致肚臍帶鬆脫,肚腸內的組織液滲出,差一點讓我一命嗚呼,幸虧母子連心,把我從死神的手中救回。
度過了生命中第一個死亡難關之後,我在廣州快樂的成長,父親在廣州郊區東山找到一所房子,東山的環境和臺北的北投、天母很類似,有許多外籍人士都居住在那裡,我們全家就在那生活,一直到我八歲時(一九三七年)。之後,日本人發動蘆溝橋事變,侵略中國,受戰火波及,我們舉家被迫遷往澳門,父親在安頓好我們母子之後,轉往內地謀
求新的工作。因為他先前曾有過在軍醫學校醫務組工作的經驗,因此想在大後方尋一安定可靠的工作,以維持家用,遂
加入了軍方醫療單位的行列。母親則在當年還是葡萄牙租借地的澳門,照顧我以及小我一歲的弟弟溥棻(一九三○年十月出生,一九四八年,在上海報名參加孫立人將軍部隊招考的幼年兵總隊時,因承辦人嫌其歐陽溥棻的名字筆畫過多、過長,遂改名為歐陽博)。
避難至澳門時,居住處為兩層樓式的洋房,樓下的住戶是當年廣東空軍的名人丁紀徐,丁曾分別留學法國、德國,學習飛行,並因此娶了德國籍的妻子返回中國。因為這種機緣巧合,我母親和丁紀徐的夫人非常投緣,平日來往密切,兩家的孩子也天天在一起玩耍,德國籍的太太們和
她們中德混血的孩子們,在澳門生活,的確是一段很特殊的人生經歷。後因母親極度思念遠在德國的家人,在我們逃離澳門之前,母親赴德探親,惜因歐戰爆發,受戰事阻隔,竟和我們斷了音訊。
隨著日軍的擴大攻勢,攻占廣州,對澳門、香港產生重大威脅,尤以對外交通逐漸遭受封鎖,物資仰賴外地供應的澳門,突然間成了危城,居民惶惶不可終日。所以親人又帶著我們逃難到廣東的臺山,當年人稱廣東四邑(臺山、恩平、開平、新會)之一的臺山,是我四姑父的故鄉,投奔到那兒一段時間之後,又跟著逃難的人潮,沿著西江前往廣西,因為彼時父親已在廣西工作,先是任職於桂林的防疫大隊,再由桂林調往柳州任職。當時第四戰區的司令長官張發奎將軍的兵站
總監何世禮非常賞識我父親,何的夫人是英國籍,基於都是娶了外籍女子為妻這種背景因素,且父親的學經歷也讓何總監滿意,遂請父親擔任第四戰區兵站總監部衛生處的少將副處長。該單位下轄數個軍醫院,因業務關係,父親在任職兩年多的時間裡,工作異常忙碌。
雖然軍階貴為少將,但因當時國家的處境艱困,即便時是少將,待遇亦非常菲薄,且無配住的房舍,所以借用一位認識的西醫李院長私人擁有農場中的一塊地,造了一座木頭房子,當作暫居的臨時居所。木屋靠近柳江的南岸,柳江的北岸是商業區,許多學校都設在北岸那裡。我因之前已經小學畢業,並已唸到初中一年級的階段,因躲避戰火,才被迫中斷學業,在柳州安定下來之後,就繼續到當地的中正
中學研讀初中二年級的課業。初二開學後的某天,發生了生命中第二個死亡難關的大事。
當時同學們都喜歡在柳江中游泳,不過當時我尚未學會游泳,因此,有時只在離岸邊較近的地方戲水,並未像水性較佳的同學一樣,享受浪裡白條的快樂。
當地人渡江是靠架設在江面的浮橋為主(以平底的木殼船置於江面,上鋪木板,供人行走),因為氣候的關係,有時柳江上游降下大暴雨,引起山洪爆發,泥水夾雜土石往中下游衝去,往往將浮橋沖斷。每當遇到此種情形,有關單位就會以小汽船,將鋪設了木板的小木殼船,綁在小汽船的船身右邊,權充渡江的替代浮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