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我印象很深,因為後來所有的傷患都住在碉堡裡面,我們也住在X光室,也就是說傷患送來以後,第一個就到X光室照,看你的子彈在哪裡。可是我們住在這裡,因為沒有空間,我們就是一塊板子下去,軍毯鋪下去,全身都是軍服,晚上還帶著鋼盔睡覺。因為隨時砲彈一來,一定馬上就有傷患會送進來,我們就起床把毯子裹起來,傷患去照相,照完以後把血跡擦一擦,毯子拉下來,年輕真好睡,不像現在睡不著了,那時候一躺下去,不管血腥味什麼,就睡覺了。 那個地方我看到一個最嚴重的傷患,我想說怎麼兩根骨頭突在外面?白白的,肉都不見了,就兩根腿骨,露出來好長,兩條腿都沒了,這個地方整個像蹄膀那樣翻開。臉上也
是,他是用很細的、游絲一樣的呼吸在呻吟。照相以後就送到開刀房,馬上就開刀,第二天我們看到他的時候,雖然是已經截肢,人有醒過來,可是還是很脆弱,他是馬上後送還是怎樣不知道,就是我看到傷勢最重的一個傷患。 那直接死亡的,我怕死了,太平間都不敢去看,所以戰爭是非常可怕、非常殘酷的。一個好好的人都變成支離破碎、亂七八糟,我想說這是在砲戰期間,我自己的感受。 也許有很多人覺得沒什麼,可是我那時候有一個感想,我們大概10月6號第一批回到臺灣。因為我們的服務期間滿了,我們當時向國防部申請,要與金門共存亡。在10月6號開始停火,就是協商停火,我是第一批回到臺灣,到臺灣以後,看到滿路街上都是花枝招展、在談戀
愛、在拍拖、一切消費正常的時候,那時候心情好不舒服。 因為會覺得,前面的人只吃兩餐耶!連吃的,不是說沒有,是根本沒有時間去做,我們只吃兩餐,第一餐那個不曉得為什麼會有牛肉,吃牛肉燉蘿蔔,晚上那一餐是蘿蔔的葉子炒的菜。所以從那裡回來看到這裡的狀況,都覺得心情很不好,覺得你們真是混蛋到底。前面這麼辛苦,你們還在這裡逍遙? 後來大家覺得說這是正常的。因為那是戰場,後方是全力支援,你不能說大家都不吃不喝不玩不樂。就是小孩子不懂事,心情好不舒服,這是我在823期間,個人的感受和想法。也因為這樣,對於軍人我真的很敬佩,因為不顧自己的生命往前衝,服從命令,真的大家都經過基礎的訓練,在戰場上才看到服從命令
的程度,我自己蠻激動的。 問:您剛剛說你們申請共存亡,那個經過是怎麼樣? 答:在戰事非常緊的時候,國防部下命令,要金門、馬祖的隊員馬上儘速回臺。為了安全起見,馬祖的隊回來了,可是我們那個隊是自己上書,給國防部申請,希望與金門共存亡,要留在金門。 我那時候是沒有膽,我不是英雄,我是跟著人家學姊簽我也簽名,所以我們全隊留下來。因此到現在為止,真正參加砲戰的只有第四隊,就是我們那個隊卅幾個人。我們在隊上的大概10幾、20個,其他的都在各喊話站,有馬山喊話站、小金門的古寧頭,還有在電臺的有十幾個。我們是在隊本部。 隊本部的工作,我去是什麼工作都沒有做,就分發去做傷患慰問工作,要輪流。因為去
那裡有時候晚上弄到很?,白天又要一清早去。所以一期大概是一個禮拜或是五天,由隊長派。第一個小組兩個小組出去,下一波是誰出去,把那一個組換回來休息,就這樣用輪流的。除了傷患慰問,會做士氣鼓舞的工作,跟著金防部的一些長官,到碉堡前線去看他們「大家加油!」、「還好嗎?」互相鼓勵一下,會做這兩種工作。所有砲戰期間,軍歌、舞蹈、團康、碉堡慰問全部停止,就改成這兩項工作。 問:鼓舞士氣都是跟著長官去? 答:跟長官,沒有單獨跑,因為隊上都配合金防部的命令與要求,然後我們做搭配。譬如說今天要到小金門,要三個人去,就派一個小組跟著去做慰問工作,大概砲戰期間都是做這樣。 問:去慰問的時候,看到的是什
麼樣的景況? 答:我沒有去過,因為我去的都是醫院,到八一六,到五三,我都在醫院裡面,她們跟著走的,這方面我沒有親臨,不敢說。 問:前面說到一開始,隊長就叫你們要寫遺書,那時候的心情如何?想到什麼? 答:會哭耶!想到怎麼樣跟媽媽說,想到不甘心耶!這麼年輕就死掉,可是自己也會把它做個整理,我當時的整理,因為我的東西很簡單,剛剛當兵就幾件衣服,然後也沒有什麼要留給媽媽的,所以我應該比較單純一點。 問:那時候是要寫好,放在哪裡? 答:她叫你寫在很容易找到,萬一你怎樣馬上就可以拿到你的東西,那你是要給誰、要做什麼,隊長叫我們做這樣一個整理,每一個人有一個小皮箱,放在皮箱很容易拿到的地方
,就是一打開就可以看到你的遺書或是你的交代。每個人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