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之前在廣州工作,在日軍進逼、廣州失守前,我們全家就逃到澳門,那是葡萄牙的租界地,所以他就到內地去工作,在內地他還是當醫生,軍醫的本行。先前在廣州市他當過空軍司令部空軍醫院院長,以及廣州市衛生局局長,後來我們撤退到澳門的時候,他就只好到內地裡去工作。因為這樣,我們就跟著母親。 等到日軍又南下攻佔香港後,情勢危急,我們再從澳門經過西江逃到廣西,民國33年我們就在被日軍追打的情況下,經過一段非常艱困的日子,簡直像是喪家之犬。在戰火下家破人亡,什麼都沒有,全部丟光光。我們一家人,父親帶著我們兩兄弟,還有兩個我父親學醫的學生,五個人的小集團,就這樣在砲火之下,逃到貴陽
去。在貴陽安頓下來半年,34年初我跟我弟弟就雙雙去重慶。貴陽離重慶還有一段路,我們在我父親學生的男朋友安排下,搭美軍的便車到重慶去,他也是在空軍服務,他安排美軍的車子到重慶去。到了重慶以後我們借住父親友人黃醫生家,等待投考空軍幼年學校。 回想我們兩兄弟跟著父親及他的學生男女朋友倆,就在民國33年冬天的時候,經過冰天雪地,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逃到貴陽。我們曾經住宿在冰天雪地的野外,這一幕我也永難忘記。在野地高山的時候,我們兩個人穿了全身的衣服,還蓋了被子,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覺得這個被子怎麼好像鐵皮一樣,因為人呼出來的氣被結成冰,所以這個被子就變得像鐵皮一樣,嘩啦嘩啦響,裡面的水氣都結成了冰,
自己也覺得好玩。但旁邊還躺有死掉的士兵,以及哀哀叫的傷兵,這個景象是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所謂流離失所如喪家之犬,真的就是這樣子。 我們還每天要輪流推獨輪車,我父親,我,還有我父親的一個學生,三個人輪流推,因為我弟弟年紀小,力氣弱一點,還有我父親學生的女朋友是個女生嘛,力氣小,我那時候雖才14歲,就自告奮勇要輪流推。 其實我爸爸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只有我爸爸的學生身強力壯,所以我們三個輪流推,一天大概走10公里。行李裡就只是一些細軟,很多東西都丟光了,當然有一些寄放在澳門的朋友家裡,不過後來也沒有下落,所以經過這麼一個戰火洗禮,所有的東西、依靠,連最重要的一些紀念品、相片及其他家裡一些貴重的
用具,通通都沒有了。 我父親曾經花錢買通一個軍方的車隊,結果在獨山的時候經過一個山坡上不去,軍方要維持秩序,他給你個機會,看你能不能過,不能過的話,為了要讓後面的人能夠通過,就把那車子整個推到山坡下去,你沒辦法,只能拿個幾樣值錢的東西下來,能揹多少就多少。 後來我父親的學生找到一個獨輪車,我們把重要的東西都放在車上推。到了晚上就不能隨處打尖,只好去旁邊廢棄的工廠,或是沒有屋頂的房子隨便找個地方,鋪一下就睡覺。第二天早上一起來,發現怎麼路邊這麼清靜,原來日本的騎兵已經跑到前面去了。他一天起碼趕100多公里的路,我們一天才10公里,當然他很快就趕上我們到前面去。 經過戰爭苦難的人,他就對今天
這種舒適、安樂和平的日子覺得非常地可貴;沒有經過戰亂的人,像現在的年輕人,就不會珍惜今天安樂的日子,他覺得還不夠好,還要貪求更享受的日子。所以我覺得戰爭帶來災難,但是它也讓人更加了解到生命的可貴,也更讓我們體認到安定社會的重要,因為它是提供給百姓安定生活的一個最基礎的條件。 問:您母親是德國人,是否會造成您小時候的教育與一般雙親皆為中國人的小孩不同?母親是否會介紹德國的文化習俗給您? 答:沒有,沒有,我們小孩子只要是上學時就進中國學校,也沒有外國學校。我母親並不堅持要把我們送到教會或什麼外國教育機構,沒有,都是讀中國學校,所以我們自然而然就講中國話。我母親自己也學講中國話,所以溝通上
就沒有問題。但是我母親如果跟我們講德國話我們就不願意講,因為我們有一個最基本的拒絕理由,因為講德國話的話我們只能跟母親講,或是跟父親講,出去也不能跟別人溝通,自然而然我們就捨棄這個稀有的語言。 我母親最主要是把一個信仰的觀念提供給我們,就是每晚睡前,她會帶我們兩兄弟禱告,而且用德語禱告喔,這個德語禱告只有八句話,長大以後我也沒有接觸德語的環境,可是後來我進國防語文學校的時候,我因為是德文班第一期,才又重新學德語。後來我到美國跟我母親重新見面的時候,我還請她替我重新把這個禱告詞更正修正,所以我現在又可以用德文做禱告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