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久就是農曆新年,剛過聖誕節的聖誕樹點綴五光十色燈泡,依然一閃一閃的亮著;護理站前用長青樹葉伴隨的大紅葉連成一串串,仍佈置的美輪美奐,幾株擺在護理站前的聖誕紅開的鮮豔。為了迎接新年,每一間病房之間擺飾著各種卡片,裡面全是醫護人員對病人祝福的話語…病房整日播放著音樂,空氣裡到處都是愉快的氣氛。 有個先天性心臟病入院定期檢查小孩,在護理站前跑鬧著,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看著他純稚的臉,說不出來為什麼,忽然想起一位也是因為先天性心臟病缺氧變成植物人的小孩,想起那年農曆年前夕… 「我的孩子真的不會再醒來了嗎?」 過去兩年來,她總是問著相同的問題。這一位已經由呼吸器輔助生命兩年長期臥病的小
孩,全身肌肉萎縮;纍纍的針孔沿著瘦小乾憋的手排列而下,已經變的脆而堅硬;小孩身旁有著許多儀器負責監視著他生理狀況;反覆性肺炎、菌血症、腎臟機能受損,更增加問題的嚴重性。除非奇蹟出現,所有人相信孩子不會再醒來了。但媽媽仍舊抱持希望,天天在病房旁照顧他。她覺得孩子只是安詳的睡著了,從不相信他會死去。 「我的孩子真的不會再醒來了嗎?」直到最後,再也沒有人堅持真理,大家異口同聲的安慰她:「孩子會再醒來的…」 那時,再兩天就是新年,差不多能出院的病童都出院了。廣播中的音樂如果停了下來,病房就有些冷清的味道。護士走在空蕩的走廊上,喀咑喀咑的聲音清楚聽得見。 病房中傳出一聲淒涼的叫聲,劃破
了表面的沉靜… 我們在孩子身上放了許多瓶瓶罐罐的點滴。護士推來緊急救護藥材車,許多護士手忙腳亂地抽取注射藥物。一個護士拔下呼吸管銜接器,伸抽痰管進去抽痰。醫師則雙手壓著孩子的小胸脯,上下擠壓。孩子肺泡狀的積血從呼吸管擠出來,噴的到處都是。 幾個護士費心的勸著媽媽…她已經攤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全身冒汗,歇斯底里地扭動,執意不肯接受大家的勸導… 醫師一下一下的壓著,不知多久,監視器已經呈現毫無起伏的直線,孩子的眼睛仍睜大著,但不再有反應。否認、沮喪、妥協、接受,陪了小孩兩年的媽媽漸漸地接受這一切幻滅的事實。媽媽終於相信孩子不會再醒來了… 剛剛進入醫院時,最難適應的,是眼看著自己
的病人,在明知治療無效的情況下,卻仍必須對病人無助的給予治療,及面對受病魔折磨痛苦的病人死亡時的無助感;也就是說,最不願意面對的是自己病人受病痛或是死亡的威脅,卻仍然必須無力的救助、愛莫能助的場面。在這種場合,賴以維持身份與自信的醫療技術,黯然引退… 學習、挫折失望、再學習,不斷地在我一成不變的醫療生命中輪迴,恍惚之間,我已經在醫院過了四個農曆年,從原來醫療新兵變成總醫師,儘管總醫師很虛榮的代表了知識和經驗的累積,可是對我來說,我的知識和經驗是那麼的有限,病人的苦痛與自己醫學的無知卻永遠的無邊際… 病房音樂仍響著,節奏中隱隱約約可以感受到愉悅聲。遠端印入眼底地正是那位心臟病小孩,正
嘻嘻哈哈的和護士站中的護士小姐嬉戲著。那位小朋友的笑聲和此時病房中傳來的歌聲之中,彷彿告訴著我,要我重新燃起對醫療的熱愛和堅持。 我希望之後遙遠的醫學路途中,有霧,有雨,有美好的風景伴隨我,而路的終點,藏在雲深不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