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雖然才四十五歲已經是膽管癌末期,連往生當天,我只見過她三次面;儘管這份緣顯得短促,但相信我們的心是相通的。當瞭解安寧居家療護可以幫忙她在家中得到身體及心靈的安適,她簡單而肯定的說:「我住院住夠了,我要回家。」我告訴家屬:在生命最後的時光,家人的愛及平常的生活對美玉來說或許是最重要的。家屬沉重的帶著美玉回家,我知道他們將有一段辛苦的路要走。 我們到美玉家裡去看她時,她已經虛弱到無法自己下床,吃的也很少,但開心的說前兩天先生還開車帶她出去玩。家屬們急著詢問醫師住院輸血、打針的必要性,我靜靜地坐在床旁看著美玉閉上眼睛沉默不語,房間外傳來婆婆、兒女、外甥們在大掃除的聲音,那隻飼養多年
的哈士奇狗不時穿梭在床旁,又被先生大聲的吼出去,我相信這是美玉最後的幸福。待醫師的解釋告一段落,美玉用細微的聲音描述化學治療中意外導致皮膚潰爛,六次進出開刀房全身麻醉做擴創手術,身體越來越虛弱,真的住院住怕了、夠了,只想待在家裡。言談之間對生命已沒有埋怨,那是一個受苦的身體與蛻變中的靈魂。她停了很久,握起我的手徐緩的說:「真的謝謝妳!」這是美玉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的眼神佔據了我全部的視線,她一定也看到我眼中的淚水,但她卻放心的閉上眼睛,然後我聽見家人的啜泣聲…。讓一個癌症末期的臨終病人留在家裡,家人必須要有很大的愛與勇氣,除了照顧上的體力負荷外,眼見自己的親人如蠟燭燃燒般一點一滴耗盡,是一種
煎熬,也是生命的功課。 每一個家人都深愛著美玉,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她在家裡往生前,兒子責怪爸爸在病情變化的第一時間沒有接電話,埋怨姑姑在樓下沒有進來房間陪著媽媽,更懊惱自己因為出去幫媽媽買洗髮精,回來後發現媽媽已經沒有意識,他流著淚說:「人真的好脆弱,我媽她竟活不過半百…,我只想有人告訴我死亡是什麼感覺,媽媽死的時候是不是很痛苦?…」他的悲傷、他的憤怒源自於對媽媽的愛與不捨。死亡到底是什麼感覺?我想它是一個蛻變、解脫的過程,拋開了身體的感覺、人世的眷戀,所以才往生另一個大自在的世界,兒子懷疑的問我:「妳真的相信這些?」「我願意這樣相信,而且我們還要一起幫助來不及回來的姊姊、不知
所措的妹妹,好好的和媽媽說再見;所以,媽媽希望你幫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洗頭?那我們一起來做,好不好?」他的眼神燃起了一線希望,「還來得及嗎?媽媽,你要洗的mod”shair,我已經買回來了!」原來,這是美玉留給兒子最後、也是最獨特的禮物。當家人忙著準備洗頭的熱水,我走到小女兒身旁,姑姑們說可憐了這個孩子,智能不足也不曉得知不知道媽媽走了,我問她願不願意一起幫忙洗頭,一起跟媽媽說再見,她看了看我,把頭輕輕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哭了起來,她一定嚇壞了,她也捨不得心愛的媽媽。 臨終是潛藏在生命中的一份禮物,太多的不捨與牽掛使得這份潛藏的禮物被淹沒而不容易看見。癌症末期病人已經花了好多的時間在醫
院裡面,剩下的明天還能有什麼?什麼才是彌足珍貴的?讓病人回家,真正的回家,成為與人世間告別的最後樂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