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歲人瑞沈有志伯伯歷經過對日抗戰、國共之戰等重大戰役,並參與國家十大重要建設。國家感謝這群人的重大貢獻,賦予「榮譽國民」之敬稱。這敬稱,是大時代下給予的,同時代表無數家庭破碎、妻離子散的悲劇。
責任區輔導員,被賦予服務照顧退除役官兵,尤其是照顧單身特較需榮民的重責大任。我與沈伯伯共處了7年餘,說是照顧服務,其實更像是伯伯教我們如何照顧他們。
黎明初曉及傍晚時分,高齡90餘的沈伯伯,總是騎著他的「鐵馬」,穿梭在街頭巷尾。這是他的運動,也是他對環境的巡禮。伯伯是公費就養榮民,對於國家給予的補助,他甚少花用,他說:「我就在家附近走走,騎車去撿一些破爛賣,就夠吃用了」。即使到了百歲,伯伯騎不動了,他還是會拄著我們為他申請的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下稱輔導會)手杖,緩步的走在鄉里。每回我去探視不著時,就在附近走一圈找找,往往在不遠處,有一步履蹣跚,傴僂身影,那人就是提著回收物正要回家的沈伯伯。伯伯看到我,總是叫我:「小姐,妳來啦!走走,到家裡坐」。伯伯一直記得我和社區組長。即便到了他最終的安身地-蘇澳分院。伯伯剛住院期間,我與社區組長一同前往探視伯伯,伯伯一見我們,老淚縱橫,直說想回家。我們不停的安慰他,病好了,我們就回家。但我們知道,「家」一直都在,但伯伯可能就回不去了。
長年騎自行車運動的沈伯伯,身體硬朗,少有住院紀錄。但人終究敵不過退化的生理運行。年值百歲的伯伯需要人協助,為了讓他老人家獲得妥適的照顧,我們安排伯伯到蘇澳榮院療養,直到伯伯安祥離世。
伯伯未曾返大陸故居。伯伯說,我找不到家人了。歷經抗日、抗共等戰爭,他不想打戰。他說他逃過兵,改過名,但無情的戰火,還是將他拉回戰場,右小腿的流彈就這樣一路跟著他流離到臺灣。遺留下的文物,曾被垃圾袋包裹著。我想,每次觸景,無不勾起他無限的傷痛。這似不起眼物品,卻是伯伯每次轉身逃難的證明,是無價的寶藏。這轉身,讓伯伯離家近一世紀。
我有幸為伯伯整理文物,每一件文物,記述著伯伯經歷的過往。這過往有負傷證明、有英勇傘兵、有對領袖的服從。他想家,想家人,但他回不去了。然而,似乎是老天為了圓伯伯一個回家的夢。約在伯伯101歲時,因科技的發達,透過網際網路,家人來找伯伯了。姪孫兒,沈○先生,經善心人士的協助,遠從家鄉河南來尋親。沈先生說,叔公跟我爺爺像極了。他們見面時,說著伯伯及手足們小時的小名,伯伯也說著小時在家鄉與家人相處的片段,這時刻,感動著在旁的我們。
我們是一群在新北市榮民服務處(下稱榮服處)服務的責任區輔導員。很多人會問輔導員是做什麼的?我會說,我們是榮民的社工。我們跟一般的社工又有什麼差異呢?我深深的覺得最大的差異是我們與榮民建立更為親密的信任關係,尤其是對資深獨老單身的榮民。輔導會服務照顧計畫明定:針對家庭照顧支持力薄弱之榮民眷,將其列為特需或較需照顧榮民眷。特需照顧,每三天訪視一次;較需照顧,十四天或一個月訪視一次。而一般社工,針對訪視對象,必須先行評估是否開案或轉介。開案確定後,資源才得以輸送。當評估達結案程度後,即停止服務輸送。不同一般社工,輔導會的訪視是密集且規律的,且無論開案與否,特較需的訪視是持續不間斷的。另一特別之處,因受限於臺灣地區與大陸地區人民關係條例,針對資深且單身之榮民百年後,有關殯葬事宜及遺產管理,皆交由輔導會所轄地區榮服處或榮家協處,以維善終。
筆者因工作賦予,需親自接辦單身榮民的殯葬事宜,從接體至送終皆是對一個生命的尊重,每位榮民長輩都是我感恩的對象。每次接觸老榮民,即想起我的父親,同是榮民身份的背景,讓我更能感受其隻身來臺,在這片土地付出的心血及生命,是令後人景仰的。
在此刻,以本文來追憶沈伯伯,感謝其讓我有機會服務他老人家,為其整理文物,留下許多後人景仰的詩篇。伯伯,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