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在新竹空軍基地東側的眷村長大。永遠幽暗的狹長眷舍,雞犬相聞的錯落巷弄,還有消失已久的竹籬,亂世才有的特殊氛圍,一、二年級苦巴巴地守著四、五年級等待變天…,無論能否見容於世,「這個時代」的「那些世代」的許多情事,都不該被歷史遺忘。
之二、方言大戰
村子初建時的規模是一百戶,後來又陸續擴建了一百四十八戶,包括醫官的家在內,全都是空軍基地地勤單位的眷屬。都說背景相對單純,其實也不盡然。
單以各眷戶的成員來看,就可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是當年舉家遷台的,家中甚至還有長輩在,從小我們都跟著喊孫爺爺或是李奶
奶的,這一類家中的小孩,以眷村二代來說,通常年紀較長,說話也會帶著來自父母的鄉音,也最有潛力成為村子裡的孩子王,或者太保頭。
第二類是隨部隊來台才落地生根的,女主人多半是經由介紹而結合的本省籍或是客家籍,所以總要經歷一段雞同鴨講的語言障礙期。那個時代的娛樂消遣少得可憐,聊天又有溝通障礙,於是平均會生下四到六名子女;為了要紀念此一戰功,眷村二代便常會出現「竹生」、「台生」或是「念台」這樣的名字。
第三類是其他,包括早過了適婚年齡的老兵,透過種種管道和年輕原住民姑娘的組合,以及因為種種原因而女主人落跑的單親家庭等等。
在一切都艱困貧乏的年代裡,眷村族群休戚與共守望相助,但摩擦嫌隙
還是在所難免。印象中,大人們總是保持著應有的客氣和禮貌,好像不太容易起衝突。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彼此忍讓一下,也就過去了。通常紛爭的導火線,是來自小孩。尤其是在寒暑假期間,聚眾遊戲的孩子國裡很容易擦槍走火。也許是一時的嘴巴不乾淨,也許是為了遊戲輸贏不服氣,吵嘴,甚至輕微的肢體衝突,除非有人打小報告,多半會各自吸收,不當一回事,回家也不會再提。但若是衝突中掛了彩,回家也沒法自圓其說,或是壓根兒就要賴著大人出頭的,接下來就有好戲看了。
修養好的,把自家小孩訓斥一頓也就算了,但常常會有一方不肯善罷甘休,帶著孩子就到對方家中興師問罪去了。接著便是上演「眷村吵架三部曲」:第一階段,雙方家長還算克制
地想找出責任歸屬。等到發現已是各說各話,或總覺得是自家小孩受的委屈比較大時,立刻進入第二階段。雙方的嗓門會越來越大,然後驚動左鄰右舍的和事佬出來勸架。這時,和事佬的勸架功力,決定了是否要進入吵架的第三階段。
兒時的想法天真,最期待和事佬勸架不力,爭吵的兩造大動肝火之後,進入互罵的最終階段。這時候,各式的髒話國罵立馬出籠,從一字經、三字經到十三字經,不一而足。說起這事,其實想不開的是大人。小孩哪有永遠的敵人,起了紛爭沒多久,又可以玩在一起,而大人們卻可以氣到口出惡言,甚至老死不相往來。
小時候遇到這樣的吵架場面,總是會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大人們南腔北調的罵人創意。一方面是覺得有趣,另一
方面是打算學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因為孩子國的局勢也是瞬息萬變,今天嘻嘻哈哈玩在一起,明天很可能就要開罵或幹架。這時如果會幾句別人沒用過的髒話,尤其是帶有方言腔的,哎呦,不知道有多威風咧!也許那本就是戰鬥氣氛濃烈的時代,連小孩們也不時的要來場口水仗。自己遊戲的班底鬧翻了可以互罵,村前與村後、本村與鄰村,都可以把對方當作敵人共匪來開罵,彷彿罵贏了,反攻大陸就有希望了。
兒時對山東腔和四川腔的鄉音最是熱衷,學了幾句罵人的話,就到學校去炫耀,結果換來了一句「瓦星滴」。想來,族群的融合果真是個大工程
,不似算盤的三下五除二那般容易。那年代倒是需要一位智者來點醒大家:逞口舌之利,難成大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