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在新竹空軍基地東側的眷村長大。永遠幽暗的狹長眷舍,雞犬相聞的錯落巷弄,還有消失已久的竹籬,亂世才有的特殊氛圍,一、二年級苦巴巴地守著四、五年級等待變天…,無論能否見容於世,「這個時代」的「那些世代」的許多情事,都不該被歷史遺忘。
之四、拾荒的年代
小時候,常看老爹一個子彈箱改裝的工具箱、一片白鐵皮、幾根鐵線、還有一支電焊槍,舉凡杯碗瓢盆,好像甚麼家用品都能變得出來,總是會讚嘆不已。我們有樣學樣,也會學著自己動手做一些童玩。只是,工具可以跟老爹借,材料卻必須自行尋找。而我們的村子,就像是個藏寶庫,總是能滿足我們的需
求。
為了尋找可用之材,相信我們在孩提時代巡村的次數,要比村里長還多得多。兒時最常拿來廢物利用的,便是冰棒吃完隨手就扔的那支竹棍。通常都是在放暑假的第一天就來個全村大搜索,約0.5公分寬、15公分長的竹片(是兩頭方的真竹片,而非現今兩頭圓的原木片)收集之後,先洗淨曬乾,收在奶粉罐裡備用。一般的玩法是遊戲雙方各出五支,斜搭在牆根排排站,在一定的範圍之外輪流用橡皮筋彈射,射倒地的就拿走。還可以用幾支冰棒棍裁切組裝,用橡皮筋固定之後,做成可以彈射橡皮筋的冰棍槍,也就是現在「竹筷槍」的前身。另外,村裡撿來的冰棍大多是同一家雜貨店的產品,大小尺寸都差不多,可以用來交叉編成簡易的竹扇。不過重量頗重,
不太實用,純粹好玩而已。也就是為了好玩,曾經裝了整桶的冰棍,捧在手中一邊搖動,一邊模仿電視劇中的台詞,用彆腳的台語念念有詞:「抽靈籤,卜聖掛…」然後惹來一頓痛揍。
拾荒熱門排行第二名的,便是橡皮筋。在那樣一個物資極度缺乏的年代裡,橡皮筋的出現堪稱是及時雨,幾乎是處處用得著。家裡因購物而來的橡皮筋,必須留著再用,不允許我們拿去玩,戲耍用的只能自己想辦法。通常會趁著菜場收市以後,直接殺到各攤位的角落或是市場周邊,必有所獲。孩子國裡的橡皮筋玩法千變萬化,男生多半以彈射固定目標、射準或射遠的比賽為主;女生則把橡皮筋套在手指間,另一手像是編織的概念在手掌間穿來繞去,編織出各種充滿想像空間的圖案,或
是將橡皮筋相互串接成長長一條,像是小女生的麻花辮一樣,一群人一邊念著歌謠一邊跳繩戲耍。還有一種常玩的釣魚遊戲,是由公證人先將幾條橡皮筋埋藏在小沙堆裡,遊戲雙方輪流用冰棍在沙堆裡打撈,撈起來就是你的。兒時若是把遊戲贏來的橡皮筋都套在手腕上炫耀,必定會被大人訓斥,說是會被吸血鬼抓走,長大之後才約略明白,是怕阻礙血液流通吧!
後來我到學校擔任教書匠時,每天中午便當盒上拆下來的橡皮筋都會先收集起來,學期末再以每五條一組串接成麻花辮,掛在辦公室的門把上,學生們看了總是會嘲笑我童心未泯。他們哪裡知道,那些橡皮筋串成的麻花辮裡,盡是童年拾荒的辛苦與自得其樂的記憶。
我的拾荒排行第三名是鞭炮。其實
以樂趣指數來說,很想將它排在第一位,但是一年當中只有一天能做這件事,所以只好忍痛排在第三位。
對,只有一天,就是每年春節大年初一那一天。
眷村的除夕夜,家家戶戶都會在跨年時分燃放長串鞭炮。大概是古早年代鞭炮製作的品質較粗糙,一串鞭炮放完,總會有一些是沒有炸開的,兩節炮仗中間連著一條引信,我們管它叫「雙連炮」。年初一的一大早,我們便帶著奶粉罐挨家挨戶地去撿拾雙連炮,沒一會兒功夫就能撿回一整罐來。若是遇上除夕夜裡下雨,放鞭炮的人家相對減少了,或是許多雙連炮被雨淋濕了不能用,就可能自家眷村巡查完還不夠,還得再巡到隔壁村子去。在一切都克難的年代裡,過新年時能夠打點全身光鮮亮麗已屬不易,大人
們多半沒有餘力顧及小孩的遊戲娛樂這一塊。我們自己收集回來的雙連炮,或是直接引爆,或是把火藥擠出來自製連珠炮,或是引燃成堆的火藥,然後在一陣濃煙之中假想自己是神仙,只需要跟祖宗神案上借幾支線香,就能夠玩上大半天。
回想起來,垃圾回收再利用也不是近代的創舉。資源回收再利用的事,我們早就在做了。小學時因為是越區就讀,路途遙遠,半路上就有許多可以挖寶(回收)再利用的寶庫。其實,說的就是垃圾堆,雖然有時氣味稍差,總還是樂趣無窮。小一、小二時跟著兄姊上下學,沒甚麼機會自由發揮。小三開始自己走,有位女同學阿玲喜歡跟著我挖寶。小四、小五騎自行車,換成同學阿健一同在各寶庫之間探險。到了小六,學校打掃的責任
區域就分配在焚化爐,簡直就是如魚得水。
那時候,大人們常常會說:「比起啃樹皮的大陸同胞,我們的日子算是幸福的了!」大陸同胞長甚麼樣我不清楚,不用啃樹皮的眷村生活,倒確實是越來越幸福快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