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開放探親前五、六年,藉由香港朋友轉信,爸爸開始以郵件與大陸親友聯繫。不清楚那時這是否違法,但我確實因而受到工作場合—郵局裡政風室的注意。我當時顯然滿腦子只有愛情和麵包,工作之餘便努力約會, 怎麼看也不像個「匪諜」,所以當局對我的注意也就不了了之。 那一陣子兩岸尚未通郵通話,故我以為爸爸是透過地下特務組織轉信, 還要求我封口,搞得很神祕的樣子。大陸郵政很厲害,爸爸在民國三十七年離家時的地址,因省縣劃分,一切都變了。文字也變了,他們不使用我們熟悉的繁體字,但台灣寄去的書信設有專門單位管理,經過檢查後,外頭加套了個信封,他們再發揮通天遁地的本領,依照當年的地址寄達老家的親友, 只是,時間要
花得久一點,來回通一次信件得要花上一年的時間。之後,要不等熟識的香港人有機會來台,就是請專人到香港取信。簡單一件事卻弄得很複雜,如果像現在有傳真機,就不用為了取信而搭飛機了。 探親前備禮 一九八七年大陸開放探親,思鄉急切的父親竟不是第一批省親的老台, 是什麼考量不得而知,可能是還在存錢,可能怕搞不定在香港的轉機,或者不敢自己搭飛機之類。我們約定一九八九年我大學畢業後的秋天,風雨無阻,共同成行。那一年雖然沒有天然災害,但是卻碰上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六四天安門事變。我們觀望了兩個月才決定訂機票,返鄉去! 對岸當局為表示友好誠意,「優惠」每人可帶三大件、五小件物品免稅通關。冰箱、電視
、洗衣機為大件,相機、收錄音機、電鍋等為小件。香港旅遊業者著實厲害,返鄉探親套票除了「台—港—南京」來回機票和住宿, 還有三天兩夜的地陪,帶我們到指定的電器行買韓國金星牌彩色電視,又到指定免稅店買虎皮膏、萬金油及珍珠粉,也帶我們去虎標萬金油公司在香港建的虎標遊樂園兜一兜。看到裡面的萬金油比免稅店更貴,讓父親對香港地陪頓時卸除心防,隔天再去買兩部金星牌彩色電視。 但第三天要登機時,航空公司就是不讓我們掛上三大件行李,幾經要求,只讓我們掛上兩部電視。地陪梁小姐說,隔天下一班飛機一定把落單的那一台電視給送到,爸爸只能信任的塞給她五十元美金的小費(在一九八○ 年代這真是一筆不小的小費)。想不到在
飛機上用完餐,還沒喝完咖啡,空服員根據座位號碼和姓名,拿來我們第三部電視的行李貼條—第三部電視竟然也上機了,五十元美金真是花得值得! 飛機上的咖啡很難喝,白色顆粒看起來可能是砂糖的配料,加進去卻一點也不甜,看來像可可的粉末也喝不出可可味。空服員特地再為爸爸調一杯三合一好喝的即溶咖啡,還一派輕鬆的說道:「常碰到前衛的老台,不懂裝懂,把鹽和胡椒加進咖啡,也是喝得津津有味。」空姐叫我們下次也試試看!裝肖ㄝ!這樣接待自己的同胞對嗎?其實因為飛大陸的班機餐點(包括佐料)都用英文包裝,空姐會這麼說,擺明是欺侮那些看不懂英文,不知道哪包是胡椒、哪包是鹽的老人家。 好長的歸途 二十年前
的南京機場很老舊,沒有行李輸送帶、沒有行李推車,更沒有親友會客廳。幾百件的行李得自己去翻找,我們挖了半天,就是看不到三部彩色電視,全班機所有旅客購置的免稅商品也沒出現在行李山裡。我這輩子第一次仔細解讀所填的通關申報書、行李申報書,猜測電視大概是被拉到海關倉儲中心的免稅倉庫,需要我們另外擇期去取那三大件寶貝。既然都已經上梁山了,那就看著辦吧! 我從來沒看過哪一個機場有那麼多的警察,四處都有公安巡哨。在自由領域飛機上老媽不上廁所,才一抵達共產專治地區就要找廁所。當時大陸不使用男士、淑女標誌,廁所前也沒看到煙斗和高跟鞋的圖案,只有一個羅馬拼音的牌子指示「Ce Suo 」。那是我在大陸第一次學到
的簡體字羅馬拼音, 心想原來大陸人英文普及程度比台灣人更徹底,人人都會使用ABC。 受老爸影響,我的心也開始糾結。等一下檢查完行李、通過關口,我就可以看到不曾見面的親哥哥,和另外兩位來接機的堂哥。檢查行李的隊伍排得很長,秩序很亂,排「普通通關」的老外及老內是小貓兩三隻,排「特別加速通關」的老台,蜷曲的隊伍有二、三十公尺長。大行李、小行李、公事包、小皮包,全部開箱檢查,人人也要脫帽、脫夾克讓公安搜身,為了公共安全做了百分之百的防護。花了剛剛好三個小時,我們才通完關、檢查完行李,很後悔剛催媽媽催得太急了,其實那三小時她愛怎麼上廁所都可以,時間是很充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