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年九十八歲的杜前雨伯伯,民國十一年出生於湖北省漢陽縣,人生最輝煌的三十多年,投身軍旅報效國家,軍旅生涯前二十多年,堪稱跟隨國家戰爭的軌跡邁進,歷經大小戰役不斷。十八歲因政府挨家挨戶抽壯丁而與三哥一同投身軍旅,開啟戰火的人生,民國三十年參與對日的長沙會戰;三十八年參與第二次國共內戰,又歷經部隊長官陳明仁叛變,跟隨拒絕叛變的副司令王天鳴中將併入司令官黃杰的兵團撤退到越南;四十二年隨部隊經政府自越南接回來到臺灣;四十七年參與金門八二三砲戰;直到民國六十二年退役。
從軍三十二載,回顧一生戰役,杜伯伯仍身直挺拔,中氣十足地陳述對國家的「忠誠」:「國破家亡,唇亡齒寒,沒有國哪裡有家,我
們是國家的國民,保國衛民,是我們的責任,我們當時年輕,應該保護國家啊!被日本人欺負,當然不可以!我們是男子漢,應該保國衛民,保護我們國家的主權,是我應該做的,犧牲了我也高興,這是我們的責任,沒有話講,打死就算了,因為沒有打死,活到了現在。」
伯伯不諱言「戰爭開始時有點害怕,真打起來都不怕了!無所謂了!你前進還能有點立功及活的希望,後退只有死路一條。」再三強調「作戰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後退準死,活不了。後面隔五至十公里有一個『軍紀督戰隊』,你退就把你打掉,你貪生怕死就不要了!要你幹什麼,只有上級下命令(轉進)時整個部隊退才能後退,上級沒有命令不行,一個人不可以退。」
民國三十年在湖南
省抗日的長沙會戰最為慘烈,其右耳上頭部之傷疤即為與日本人肉搏戰時,遭刺刀刺傷留下之疤痕。「當天約晚上12點到1點左右,雲很多,又暗,又沒有月亮,看不見,只能聽聲音,看黑影,根本看不到人影,日本人來攻擊我們,我們聽到日本人的皮鞋沙沙梭梭聲響,我們是『草鞋部隊』,穿著即膝棉襖配草鞋,在及胸的深壕溝裡與日本人肉搏戰。日本人攻過來,我們一個班別在壕溝裡面,聽到聲音響,看到黑影子,用刺刀往黑影子捅過去,捅沒捅到不知道,他們的刺刀也捅過來了,我聽到『咻!』,頭一歪,刺刀從頭側邊過去,我戴著鋼盔,那時抗戰的鋼盔是用帶子綁的,結果帶子被捅斷了,帽子掉了,頭擦破了,留一個疤。
如果我頭沒歪,就正中頭中心死
掉了!不過刺傷是輕傷無所謂,繼續作戰,我們一個步兵連一百六十人待在長沙跟日本作戰,一戰下來只剩二十五人,其他人都犧牲了!有些被刺死,被炸彈炸死,被手榴彈炸死,我後腦一個長疤也是被手榴彈炸的,當時覺得頭不舒服,一摸都是血,當時沒有藥,抗戰時哪有藥,只好抓一把香灰按著止血,再把腳的綁帶解下來綁頭部包紮,一個禮拜後結疤就好了,所以我的頭現在都坑坑洞洞不平。」
「日本投降後,民國三十八年,部隊增編整併要受訓時,毛澤東又造反了,又要去打毛澤東,在湖南湘西與林彪率的部隊打,把他們趕到湘西大山裡,我們就不追了,回到衡陽,重新整訓。後來部隊調回南京,我們被編到衛戌司令部,維持南京生活的秩序,後來南京的司
令叛變,共產黨的部隊打過來,我們又調去下關港口與共產黨的部隊作戰,這一戰打下來,我們又轉到江西再轉到武漢,又大整編,我們編到湖南程潛及第一兵團司令陳明仁部隊裡,結果二人又叛變。
當時我是警衛營第二連的上士班長,我們副司令王天鳴中將說:『司令叛變我不叛變,不願意跟著去的跟我走。』副司令帶著我們,開著十部大卡車,把機槍架在車子上,從湖南長沙衝鋒向湘西及湖南衡陽前進,前面有叛變部隊擋道就拿機槍打,我們機槍一打,他們就讓開了,我們就走了。我們到衡陽以後,司令官黃杰就在衡陽,他是當時國防部次長,國防部就派他來把我們的部隊收編
,後到湘西跟共產黨的部隊打。
湘西一戰,三個軍(十四軍、一OO軍、一O一軍),加上我們這個營,這一戰最慘,五十多萬人,只剩下二萬多人,集中在湖南。之後,司令官把我們調到廣西桂林,又整編與廣西地方的叛變部隊打,這一打更慘,打到沒糧沒彈,光有槍,沒有子彈怎麼打,當時政府已從廣州遷到臺灣來,我們還在大陸湖南作戰補給不上,少少的部隊只有撤退,撤到廣西桂林,轉進柳州,再進到越南。」
「民國三十八年十二月跟著黃杰的兵團到越南,當時的越南是殖民地由法國統治,我們由法國人補給米、蔬菜,當時我在管訓中區當補給上士,就是管糧,管被服,後來我們自己挖空地種蔬菜吃,那幾年比較清苦。後來政府派了一個梁少將跟
我們一起生活了一年多,主要目的是為了考核我們『忠不忠貞』,『是不是真的愛國』,聽取並記錄我們講話、訓練跟一切行動,怕我們的腦筋有共產黨的思想不忠貞。不過怎麼會不忠誠呢?抗戰打日本,打完日本又打共產黨,還會不忠貞嗎?」
「民國四十二年,政府對我們考核沒有問題後才派大貨輪、登陸艇到越南花將近一個多月的時間,把我們含眷屬,三、四千名難民,共三萬多人,分三批接回到臺灣,第一批是三艘大登陸艇;第二批是三艘大貨船;第三批又派四艘大貨輪。接回來時,毛澤東在後面要把我們攔截拉回去,結果政府跟美國交涉,美國的第七艦隊派飛機在空中掩護,地面派兵艦在公海上保護我們,所以我們才離開越南海域回來,法國的兵艦送我們
出海離開越南,到海外五公里才撤離,要不是在南海換美國的飛機和兵艦在兩邊保護我們,使得共產黨的船在廣西不敢開過來,不然我們又會被共產黨接回大陸回不來寶島了!回到臺灣從高雄港下船,一部分編到海軍,一部分編到裝甲兵。」
民國四十六年,我跟著部隊兩年輪調一次(三角輪調)到金門,遇到民國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的「八二三砲戰」,此戰役打得非常激烈,金門子彈滿天飛,遍地如同下雨一般,要低姿勢匍匐前進在交通溝下走,並以坑(掩體)掩護,子彈才打不到,不然出來一定會受傷,當時導致弟兄們諸多傷亡,我的左後大腿也在匍匐前進時被打到牆壁反彈的槍子彈射到受傷,只傷到肉,沒傷到骨頭,所以還可以走路。軍隊均使用無線電聯繫
,砲彈一歇,即將臉塗上泥巴,頭上配上樹枝偽裝,並帶著槍及手榴彈等武器出坑(掩體)蒐集情報。」
民國六十二年七月一日,杜伯伯自花蓮北埔營房退伍後定居花蓮。杜伯伯提到:「民國八十一年寫信經當時英國統治下香港的朋友轉到大陸,我才連絡上家鄉的二哥,後來我一共回去三次大陸。政府開放探親後,民國八十二年我才第一次回去大陸,當時村莊還在,但父母和老一輩都沒有了,姐姐在我作戰時死了;大哥是後來被共產黨鬥爭死了;妹妹被共產黨鬥爭餓死了,只有二哥還在,但二哥因為家裡是地主而被安『剝削窮人』的名義,沒收田地且被共產黨勞改三年,其他人都死光了,通通都沒有了!有姪兒、侄孫子、
侄外孫都有,但是都不認識,那時大陸一窮二白,衣服都是補釘,生活很辛苦,跟現在大陸有錢,都是開跑車,穿皮鞋,穿西裝不一樣。八十五年第二次回去,二哥也沒有了。一O七年第三次回去,村莊、稻田、水塘都沒有了,只有兩邊的山還在,村莊剷掉了開往來八線道的路,其他蓋高樓、馬路,村裡的人都不認識,什麼都沒有了!姪兒、侄孫子、侄外孫都搬走找不到了!我成了真正的孤兒,沒有家了!後來才用電話找到四散在各處的侄孫們,將當兵未盡的孝道,後為父母修墓盡孝。」
「我現在只有臺灣這個家,大陸都沒有家了!」一席話,道盡了杜伯伯在國家戰爭歷史洪流下的未盡與無奈,但對國家的「忠誠」,深鑄骨血,終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