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您後來有生病? 答:在檢查退伍過後,吃了一碗牛肉麵,回來就上吐下瀉,好像是急性胃腸炎,可是之後就癱瘓什麼都不能吃了。以前沒藥吃,好可憐,醫院也不讓你住,我們團長那時候親自送我到醫院,醫院都拒收,送到三軍總醫院,不收,到空軍醫院也不收,那時沒有榮總。那陣子什麼都不能吃,吃了就吐,瘦得皮包骨。 問:請問您在這麼豐富的軍旅生涯裡,最懷念哪個時期呢?為什麼? 答:40幾年吧,那時候年輕,還有點傻傻的,每件事都埋頭苦幹,上面交代的事情,榮譽心特別的高,什麼事情都要拿第一,讀書比賽、作文比賽、游泳比賽,太多了,都不願意落人後,榮譽心特別強。 問:退役之前有想
過要做什麼嗎? 答:沒想過,那時候找工作是找不到,老百姓也沒工廠,找工作很難找。 退伍後輔導會把我撥到桃園新屋鄉大同合作農場,種田去了。那時候吃的不好,窮嘛!我們國家那時候也很困難。然後在那開墾,我們開的地之前是日本的小飛機場,那裡的石頭通通都要撿光,撿好之後才能弄土。一天要做十個小時,才吃飯。吃飯吃那個蓋菜、牛皮菜。 我看生活太苦了,那時榮工處退伍一個人發六個月的補助費,我六個月的補助費我也不要了,我要走了;我們組長講:「不行啊,你會餓死。」我說:「不會餓死的!你放心好了。」農場我只做了兩、三個月,身分證辦下來我就走了。 之後我到台北就找建築公司,做臨時工;然後輔導會達見水壩開工要找
人,就到輔導會報名,去修橫貫公路,從谷關一直到梨山,然後再第一段、第二段、第三段,修理三段到達見水壩那邊。 問:在建設公司做了多久呢?薪水好嗎?跟建設橫貫公路相比呢? 答:做了幾個月。台北市南京東路做了好多房子,圓山大飯店、台中,做了好多房子,幫人家作工。建設公司做全工,管吃管住一個月薪水六百塊;到橫貫公路做,每一天可以做四百七十八塊六。那可是賣命的,死了好多人,上班回不回的來不一定。 蔣經國每兩個星期就要去巡邏一次,到了工地我們就拿個饅頭,我們都吃大鍋菜嘛,就包點豬肉,就給他,他坐著就吃了,一點架子都沒有。那時候蔣經國是我們輔導會主任委員。 問:您說當時建設橫貫公路不一定回的
來,有哪些危險的情況呢? 答:就是落石,因為山上很陡,路從山中間開,在山後打一個鐵樁,打進去繩子栓在腰上,打一個結,然後在慢慢朝下。剛開始好苦,那個亭子用樹枝纏起來做的,做樓梯也是這樣。那一不小心掉到山溝裡,找不到人。我自己受了三次傷,爆破過後清理土石,清理土石上面坍方你不知道。有一個我們分隊長,在下頭看,他就分配你工作,都分配的好好的,誰也不跟誰講話,你只要工作就行了,誰也不敢講。早上醒來吃飯,吃完飯之後,分隊長分配好工作,誰拿擔子、誰拿畚箕、誰拿撬槓,整個扛的就上班去了;只聽分隊長一個人的,誰也不准講話,怕危險,怕吵雜的聲音。 問:工程中哪一段路最危險呢? 答:光明橋,光明橋這段
死最多,死了差不多有上千人。 問:您記得事故發生的情形嗎? 答:我們隊部把屍首一塊塊撿起來,全線停車、停工,撿起來用被單,就是蓋的棉被棉花抽掉,外邊嵌兩個樹條子,就這樣架起來,擺在隊部門口一具一具擺著擺了四百多具。下雨天沒辦法,坍方嘛運不下去,運得下去的都火化了,運到台中志明寺。那時候死的太多了,死的退伍軍人太多了;這段回憶是最慘的回憶。 問:您建設橫貫公路總共多久? 答:兩年多。 問:建設完橫貫公路後,第一次回到橫貫公路看到已經蓋好的公路,當時心情怎麼樣? 答:現在走橫貫公路,回憶了哪個地方死好多人,什麼面孔全在腦海裡轉出來,一定的,哪個地方死多少人,叫什麼名字,哪個
分隊的都曉得,跟一面鏡子一樣,呵呵…。 問:您建設橫貫公路時,擔任什麼職務? 答:在那裡不管你什麼關係,不管你什麼人都是一樣,作工。分隊長就分配,體力好一點的就打砲眼、拿條槓、篩石頭;體力弱一點就是擔石頭,從下頭擔那個廢土。打砲眼就是最危險的,就是打那個石頭打掉眼,放炸藥炸,最會打的一天也打不到三公尺,現在都用空壓器打了。石頭分好多種,有鐵性石、軟石、混合土、硬石。 問:您剛剛說您有受傷,可以說一下你怎麼受傷的?當時情形? 答:那是壓石頭壓在路中間,叫壓砲。就是把石頭攤上去,把石頭壓起來,炸藥裝好,然後繃緊,把土通通蓋上,蓋好再把石頭壓上。一爆炸的時候,那個石頭飛起來沒方向的,
就是被那個石頭打到的。有一次坍方我去救人,我從上面過去救人,把人揹出來,揹出來的時候腿就被打到了。原來揹了三十多趟,這麼多落石總有打到你的,沒辦法!那都是同事,都是一個分隊的,你不揹他怎麼辦呢,他在裡面出不來了,因為腿打斷了。那落石有時打頭上,有時打腿上,有時打腰上。當時一個大的隊一百五十多人,一個隊九個分隊,打死了馬上就補,隨時補上,頭一天打死第二天就補上,全部都是這樣的,人都是退伍軍人來補,老百姓沒有做的,全部都是大陸人,老百姓不能做,危險性太大了。那時工作下雨天不能做,風大也不能做,天氣好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