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降臨時,人心惶惶,輕則人們失去理性衝突上升,甚或喪失生命而陰陽兩隔,重則影響國家政策預算吃緊,經濟蕭條而動搖國本。 從香港傳出疫情開始,到台灣出現首例,僅是數週而已,SARS風暴來的又快又急,幾乎令人措手不及無法呼吸,所衍生的問題更是重創每一個台灣人。人們不敢出門,商家百貨交易驟減,經濟蕭條,公司行號被迫停業停工者更是不在少數。甚或電梯中有人稍微咳嗽一下,幾乎就爆發衝突;報紙曾有篇新聞說大陸北京有位民眾,因SARS風暴期間隨地吐了一口痰,結果遭群眾圍毆。 對第一線的醫護人員而言,所帶來的生活衝擊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工作時害怕自己是下一個受害死亡者,執行任務多是膽顫心驚;同事之間亦
不敢多聊閒話,否則一但院內集體感染,將一發不可收拾;下班後連家裡也不敢回,萬一家人遭自己連累,豈不釀成滅門慘禍。有位在台北榮總實習的實習醫生,因此其父母要求請長假。當瘟疫威脅到生命時,狗急跳牆下,總有令人髮指的事情發生。 某日與其他醫師閒聊SARS疫情,談及院內感染時,某醫師說『如果他染上SARS,他一定會親自去向院長通報』,非常令人深思的一句話;他話裡的意思沒有多少的無奈,但是披露防疫是所有人的事情;當護理人員被感染,一起工作的醫師能躲得過嗎?當住院醫師被威染,同團隊的主治醫師躲得過嗎?當內科同仁失守時,其他科的醫師甚至醫院高層會安然無恙嗎?和平醫院封院時,眾多的醫護人員哀嚎聲,分貝之
高,令人難以忘懷。 SARS風暴在四月份席捲南部地區,我正好至威染科訓練,躬逢其盛,驚心動魄。回顧人類傳染史上的失控事件,彷如身歷其中,感同身受,如1913年的流感病毒事件,死傷人數超過兩千萬人。四月份在照顧SARS病人的這段期間,終於令人擔心的問題還是發生了,眾多的疑似病例中總有一些是真的SARS病人,也如其他地區患者一樣,部份進展到呼吸衰竭而需插管治療,我也面臨了這重大挑戰。記得那天晚上將近10點,某徐姓年輕女SARS患者呼吸愈來愈喘,我替她做了動脈血檢查,結果甚不樂觀,血氧濃度已呈不足,於是我向她解釋了她的情形,甚至我還向她說可以利用時間先寫遺書,插管後也許就沒機會寫了,也許這是她
最後…,我自己也哽咽了。然後在感染科林錫勳醫師的指揮下我們做好了準備,使用鎮定藥物將病人麻昏後,我將病人的嘴巴打開,我覺得喉鏡好重,我覺得病人舌頭好難控制,我覺得我的手不聽使喚,我覺得汗水滴進眼裡,我覺得…壓力很大很大… 長庚醫院林永祥醫師是我高中隔壁班同學,雖唸不同的醫學院,服兵役時我們曾一起在陸軍八軍團服務,如今他已身故,但音容宛在,昔日一起的歡笑聲,今已不復在,想來令人動容。在照顧SARS病人的這段期間,每想到此事就又是一陣冷汗。 在幫病人插管後3天,我覺得身體有些怪怪的,第4天早上我出現了發燒情形,我開始慌了起來,重大的陰影籠罩在我心裡。下午我被迫住進了本院的隔離病房,經過
一番折騰,我終於冷靜下來。當晚我想到了林永祥,當時他發燒就是這個樣子,我是不是會跟他一樣,那我也沒剩幾天日子了。我想起幾天前,我跟徐姓SARS患者的對話,我跟她說可以先寫遺書,那我是不是現在也先寫一寫;我要是死掉了,我父母怎麼辦?他們辛苦養我長大的;我爺爺奶奶 還健在,竟要白髮人送黑髮人;我還年輕我還好多事沒做…;當晚我志忑不安難以成眠… 女友的母親知道我被隔離後似乎很擔心,電話中我聽得出她的不安,不知是擔心我還是擔心她女兒,儘管我不斷的向她解釋各種情形,她依然憂心重重。各路好友知道我被隔離後,也一一打電話來向我關切,我也一一道別,也希望我撿回一條命時,能與他們再聚聚。 在被隔離
的這段日子中,我在想如果我病情惡化,進展到呼吸衰竭而需插管治療,不知道同事願不願幫我插管,因為幫我插管後下一個就是他被感染,他願意嗎?如果我女友病倒,誰會幫她插管,我自然願意幫她插管,如果我家人病倒,我當然也願意;那如果時光倒轉,再讓我重來一次,我還願意替徐姓SARS患者插管嗎?我想起以前老師的幾句話,是台北榮總內科部李壽東主任某吹跟我們上課時間我們的一個問題『什麼是專業?』,當時我們都不懂他的意思,他說『專業,就是你的判斷不會因病人是你的親人或普通人而有所不同,這才是專業的醫師』。 很慶幸我後來燒退了,除了不斷的咳嗽外,似乎沒其他的異常,經過這次事件,我對生命又有更新的體認,醫學確實是
專業的知識,但它不只是知識,還有對生命的熱情,如果有一天我對生命不再熱情,只願我不再當一個醫生。願所有醫護人員共勉之。